艺术家陈明华的油画作品给我们提出一个早已沉寂的话题，也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反思艺术走向的一个焦点热门话题——艺术何为？直至今日，"艺术何为？"仍然是艺术家需要面对的一个事实，一个追问，一个无法逃脱的陷阱或深渊。在此，以陈明华的艺术历程为个案，尝试探讨作为艺术语言实践的真实性、生活真相的个人体验和现实之间如何构成生命事实的张力，我想仍具有现实的针对性和积极的精神价值的。陈明华再次将我们带回这一问题情境之中。
我们的一切现实从不曾越出意识形态给出的社会状况，至少在中国这一特殊生存情境适合这种描述。以八九为时间切分点，我们完全可以把国家意识形态叙事分为上下半时。上半时的四十年一切围绕共产主义乌托邦这一中心，构建完全精神性的宏大叙事形态，作为人的非主体行为，沉醉于以貌似现代性的极端理性主义国家转型做为意识形态的精神统摄，无论国体制度建构、共产主义价值观、人生观等等，无一不是意识形态的乌托邦理想给出的话语。真实意义上说，人被迫绑架到空虚的虚无主义历史观中，通过强制洗脑进入集体无意识虚空状况，有意无意编制到宏大意识形态叙事的语言织体之中，在乌托邦话语的永恒性实践中，人丧失了个体生命意义的存在。更可怕的事实是，所有个体生命以它者精神人格的幻觉成为集体主义的一分子，而使个体以非人格的现实成为伪崇高、伪光荣的所谓共产主义信仰的奴才和信徒。陈明华和生于五六十年代的艺术家都有同一的时代背景，可以说，时代烙印是这代人的集体隐喻。
以苏派教学法建立的中国美术学院教学体系同样是乌托邦专制制度的非人格生产机器，陈明华和同代人接受的专业美术教育的艺术观也是这一事实的真实反映。当我们以当代艺术的当代性视角审视陈明华早期作品的时候，这一真实性从其获得全国美展金奖的作品的思想主题、表现手法即可作出确定性判断。也就是说，作者表现的思想主题延续着集权化思想给出的美学价值观，题材的美学意义也正是集权美学的镜像。但是不可否认，专业的美学基础教育和无意识集体话语的训练，为陈明华打下了艺术语言应用的坚实基础。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陈明华接受了欧洲现代派艺术大师高更、马蒂斯等等语言的影响，我想这种影响是全面的，从未来风格的建立，到对自我灵魂的唤醒，也可以说，对艺术语言的发现是艺术家走向创造自我存在本质的标志性事件。之于每位艺术家而言，特别是艺术创作的早期阶段，从适合自己的艺术大师身上，我们总能找到现实的某一联系，特别是指向生命实在的联系。海德格尔在《语言的本质》中说到：语言是存在的家园。当我们审视语言的时候，事实上，我们站在了人生意义觉醒与创造的悬崖之上。也正因为语言的发现，让我们真实发现乌托邦理想的非真实性和荒诞性，通过个体话语的创立，去找回真实的自己。我想正是基于对艺术语言的发现和选择，陈明华从宏大的，美学叙事话语系统中抽身出来，以个体生命的真实性体验，通过艺术语言的表现，转向了创造个体生命存在本质的精神自由的探索上。 八九后直至当下，下半时时代的生存情境更像是后现代给出的社会现实。伴随全球化进程的一体化实现，中国现实在集权意志、拜物教的双重统摄下，生存状况呈现多元话语共在的事实，当代艺术消费主义价值观不仅将乌托邦话语迅速转化为消费对象，而且将其伪崇高、伪神性的外衣彻底剥去，投入历史的垃圾堆里。但是，集权意志并不以社会内在环境的变化放松绷紧的神经，相反，高压态势不断升级，各种愚蠢的手法层出不穷，塑造了暴发户＋封建独裁与现代文明背道而驰的诡异形象。正是基于生存的现实，陈明华以独立艺术家的自由精神为旨归，以意象表现主义创作手法，
相继创作了《渔港》、《红船》、《红猫》、《女人》等系列作品。 陈明华出生于福建连江一个海滨小城，对大海有着天然的情感和人生体验，这也是其创作《海港》、《红船》的逻辑出发点。我之所以用到"出发点"一词，多半强调的是个体生命真实的出处。当一个生命个体以人的自觉审视自我的时候，成长的经验和无意识的精神体验总是从"出发点"喷涌而出，如同泄洪的闸门一旦开启，个体的自我只能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勇敢地面对，超越过去丧失自由的安全状况。陈明华完全可以和大多说所谓艺术家那样，躺在"国家一级美术师、全国美协会员"的非我的安全区内，以国家美学为己任，坐享其成。因此不夸张地说，作为渴望追求具有完整性自由生命的个体，陈明华有着巨大的精神勇气的，我想这是艺术独立精神的引领，也是生命内在真实的召唤。勇气和勇敢不同，勇气总是与心灵、情感相联系的，在人性的规定中，勇气不是孤立的品质，是有限性生命时刻肯定着自己的生命可能性的必须与要求，在政治给出的极限生存情境中，艺术的勇气和选择的处境意义，在当下，仍然有着无可估量的意义。正是从与勇气相联系的心灵、情感出发，陈明华取回了作为独立艺术家个体的现实生存体验的自主权，并且以艺术表现的冲动力量揭示了个体与现实之间，的巨大语言张力。陈明华从出生到成长的地方经验，没有比对《渔港》更熟悉的环境。
当站在一个独立艺术家视角观察渔港的时候，渔港早已不是成长和生活的精神家园，而是被现实解构的、失去温度的深蓝水域，里面充斥着欲望制造的泡沫和光怪陆离的各种幻象。《红船》系列无疑是陈明华真实生存情境的隐喻，也是个体与现实对视的张力抽离的一个真实意象。作为来自大海的艺术家，对于船的理解天然和内陆人有着不一样的情感。南湖的红船作为乌托邦叙事的宏大意象，一直是某种象征意义的权力意志，并且早已强制性置入每人心中，成为心中貌似宝石的结石。正是这艘红船承载着一个国家所有人的命运。这艘红船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膨胀，更像巨无霸的航空母舰或海上漂移的万吨货船，人人都在同一条船上，每个人又都看不到彼岸和目的地。
我想陈明华给出了《红船》真实的意象。陈明华的表现主义绘画，在他这一重要系列中给予了充分的说明。其巨大的源于情感与心灵的勇气，既有对未来的焦虑、不安，同时更有大海的深渊与红船的应力的对视所引发的深度思考。作品具体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充分呈现了一个具有人文关怀精神和担当的艺术家对现实的担忧，以及由此引发的内心深处无能为力的悲哀与恐惧。陈明华《红船》系列作品，每幅红船都处于画面中心位置，当观众近距离观看的时候，都会引起心理的不适，在这里观看者既是礁石也是无辜者，预示着随时随地，沉船海难都会发生。
而在另两个系列中，《女人》《红猫》构成了陈明华内心温软的一面。这两个意象的表现，陈明华都塑造了最为生动赋予生命气息的生活环境，我想这是艺术家内心最温馨的精神象征，也是对无处放置的灵魂的真挚抒情。
以《红猫》为例，艺术家将对现实生存情境的体验转向到灵与肉拷问。陈明华以红猫为意象，借喻自然生灵投射到现实的人身上，表面看来，在这一特殊生存情境之中，人人彷佛仍以生灵的面目生活，但是灵魂深处，被红船的意志置换的灵魂以非我的人格仍然以虚无的经验在现实中任性，以他者的承诺作为生命的依据，诡异而不可思议。
可以说，陈明华以独立艺术家的个体自由精神揭示了我们生存的真相和生命非人格的现实。正是现实生存状态的空虚和失控，
我们又在《女人》和《红猫》意象中，看见了我们最为卑微、懦弱的生命事实。 我想陈明华间接回答了艺术何为？的问题。其意象表现语言，已向我们直接袒露了它的意见和建议——我们需要做的也许就是发现和建立自己的语言，以生命的有限性可能，找到你自己，对自我人格做出庄严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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