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千秋之人 发梦中之事

   生活是个大舞台。艺术家的职业要求他们既要体味生活，又要回避对现实社会的实际操作，在利益角逐中隐遁身形，以旁观者的心胸、姿态和距离去审视社会，在与行动者的适当疏离中洞悉社会。因为“只有旁观者，而不是行动者，能认识和理解本身作为一种演出的东西”。当下社会中，拟像、复制、表演泛滥，路径逐步市场化、生活逐步物质化、精神逐步俗世化，大部分人身不由己或身心分离，生活似乎真的一步步成了一个舞台，“人生如戏”的感叹似乎在变成一种现实或常态。此时你会感到，戏剧中反而保留了许多真诚、单纯和热烈，以及韵味十足的情趣、诗性和梦想。因此，画戏就不再是回避现实的小品，而是对纯粹情感和梦想的直视和追寻，是在为现实社会和人生树立一面镜子，也是对观者的思想点击和文化提醒。
   钱流教授淡泊自守，几十年耕耘在以昆曲等为题材的创作园地里，以不同的媒介和形式来表现戏剧中的人物、故事和趣味。古装人物俊朗的扮相、精美的服饰不仅展现了中国传统戏剧艺术的精妙，其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也蕴含着丰富的审美意味。钱流教授钟情于这种精雅，他借鉴敦煌壁画等的形式特点，将昆曲人物的清雅婉丽与壁画色彩斑驳陆离、神秘幽邃的韵致相叠合，创造出如梦如幻、富丽华美的诗意画面，既弥漫着中国韵味和古典情怀，又凸显了油画语言的独特和丰富，以及画家对于现实生活的敏锐感触和含蓄表达。纵观钱流的创作历程和呈现给大家的作品，能感受到他在主体和剧情、生活、社会、时代的多重关系中，在艺术形式和审美思潮的流变激荡中，有一个清醒的意识和明确的立场：不管艺术的前沿转移到哪里，真实的观察、真情的表达、真诚的创造始终是艺术的核心地带。戏剧画不是艺术的飞地，在华丽与淡雅、繁复与单纯之后，不仅有对柳花雨巷、明月高楼、小桥流水的优雅诉求，更委婉地表达着对于躁动的金粉浮华的批评。汤显祖说戏剧可以“生天生地，生贵生神，极人物之万途，攒古今之千变。一勾栏之上，几色目之中，无不纡徐焕眩、顿挫徘徊，恍然如见千秋之人，发梦中之事”，而画戏，也是纡徐焕眩、顿挫徘徊，如见千秋之人，能发梦中之事。反过来说，戏画以视觉创造的方式，将耳熟能详的戏剧故事凝固于画上，使那些剧中人物获得创造性的新生。虽然古典戏剧人物的形象、故事和文学性的情感表达方式都与当下的生活渐行渐远，但“人心颇信同今古”，人心、人情是能沟通的，所谓千古相对，可以会心一笑。当然，戏剧与生活的现实距离，更能让画家以审美的心态去赋予戏剧人物以符号特征和生命情调，在疏离和切入的隙缝间观察人生变换的节奏、感受“戏如人生”的真实。我想，这些也是钱流教授曾思考过的。
   在竞争激烈的当下社会，生存和生活的压力不仅制造出种种焦灼和矛盾，也让人无法回避，它促使当代艺术家常常以一种重击或撕裂的方式来呈现感受，以迫使观众逼视现实与人性的复杂甚至残酷和丑陋，这种直指的对话方式无疑具有震撼力和释放性，也具有一定的强迫性。而在天风怒号、金刚怒目之外，艺术还可以选择其他方式。特别是在一个物质丰裕、文化发展的时代，从人性的葆养来看，润含春雨的委婉和含蓄也是不可或缺的，而这种水墨江南式的诗意，不是只有高举远慕的遗世之情，它更是一种拥有优雅和从容的经世致用。由此来看，昆曲本身是优雅从容的，钱流能用画笔创造性地传递这种形式，也是高明的。
   中国戏画的历史很悠久，在陈洪绶、关良、林风眠等名家之外，当代也有不少人进行探索，而以油画画戏者则很少。今钱流教授能于吴门扛起旗帜，虽感触不同、操笔有异，但艺术的梦想是一致的。古人说，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钱流教授的画作也一定会在时代、生活、观者中激起经久不息的回响。

苏州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李丛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