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狂人马百泉

洪声

  我与百泉相识已经有些年头了。我称他“泼墨狂人”绝不是说他性格狂怪，相反，他性情温文，甚至还多少有点腼腆害羞。称他为“狂”，更多的是指他对艺术的痴迷和他世所罕见的酣畅画风。百泉行事低调，淡泊名利，一心埋头于自己的水墨世界，自得其乐。他并不热心参加展览，即使参加得了奖也极少提及。我曾劝他多加宣传，他却总说自己的画还不成熟。慢慢地我才明白，他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他真正挚爱着艺术，陶醉于其中，不肯拿艺术作工具；另一方面也因为他志向高远，不满足于眼前的成绩，眼睛永远只盯着前方的漫漫长路。当然，他如此酣畅淋漓的画风也肯定是与他的性格紧密相关的。与他相处久了，你会感觉到温文儒雅的外表之下他内心深处的羁傲与狂野。这种狂野来自他对精神自由偏执般的信仰。就像梁楷与徐渭的画风是其性格的必然一样，百泉这种痛快的大泼墨也确实有其内在的精神与性格根源，很难想像不具有这种精神气质的人会画出这样的画来。只是他更多的时候是把这种精神气质宣泄在了画笔之下。
  泼墨是一种大面积酣畅淋漓使用水墨作画的方法。我曾与百泉就泼墨技法进行过畅谈，他向我讲述了泼墨技法的传承与发展，以及他自己基于泼墨传统的更高的追求。
  据传，唐代王洽始创泼墨之法，且颇具传奇色彩：“凡欲画图障，先饮醺酣之后，即以墨泼”，“或挥或扫，或淡或浓，随其形状，为山为石，为云为水，应手随意，倏若造化，图出云雾，染成风雨，宛若神巧，俯视不见其墨污之迹。”但是，因为见不到这样的作品，也就无法评说其艺术效果。不过王洽作画时的那种精神状态却是画家们极力追求的。宋代梁楷的出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可以说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泼墨画家。但是梁楷的泼墨其墨基本上保持着笔从纸上划过时留下的原始状态，体现着笔的运行过程，墨还没有挣脱对笔的依附而获得自我塑造的自由，称其为“抹”墨也许更恰当。明代的徐渭在墨中加入了胶，在运笔落墨于纸以后，墨因为其中胶的张力作用使墨有了自主的运动变化，从而模糊了笔触的感觉，此时的墨更多的只是墨本身，墨趋向于独立。这在他的《墨葡萄》中有着较好的体现。
  梁楷和徐渭是人物和花鸟画家，在古代似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泼墨山水画家。
  其原因可能是山的形态更丰富，再加上云烟雾霭的变化，这些都还难以用泼墨的方法来表现。一直到了现代才出现了张大千这样擅长泼墨山水的画家。在张大千的作品里墨才第一次摆脱了笔的规定，墨才仅仅是墨，墨才能够自我演化、自我塑造，墨不再是只能在笔的主导下才能塑造物象了。然而，我们也不能对张大千技法的缺憾视而不见，其泼墨与用笔并没有很自然地衔接起来，画面上明显地存在着泼墨与皴擦两 个层面，其泼墨也更多地类于水彩技法。
  百泉认为，自己当然无法和这些大师相提并论，但他愿意沿着这些大师的足迹继续走下去。他想更加深入地挖掘泼墨的技法和泼墨的表现力。中国画的技法被概括为“笔墨”两个字，但“笔”与“墨”的地位并不是平等的，千百年来，“墨”从来都无法撼动“笔”的尊崇地位。百泉觉得，相对于“笔”（线）来说，墨的价值还有待进一步挖掘。特别在泼墨技法中墨有着更广阔的表现空间。百泉朝着这个方向在不断地探索，试图让泼墨山水的画面更纯粹、使泼墨效果更具视觉震撼力。百泉说自己对高难度的技巧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他不断地反复试验各种各样的方法，他会分析一些偶然出现的效果，反复琢磨，最终让这些特殊的效果成为自己能操控的技术。他的泼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靠笔来完成的，更多地是用水与墨、墨与墨、墨与纸之间
的相互作用，墨在纸上经过充分的自主流动，产生了丰富的层次变化与特有的效果以后才最终定格在纸上的。在他的作品中，墨成了真正的主角，充分展示了墨自身的价值与美感。更为难得的是，在如此大面积的泼墨中却仍然展现出山峦精准的结构，以及山间云烟雾霭的丰富而微妙的变化，且整个画面浑然天成。如果没有高超的技艺，这简直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在强调泼墨的同时，百泉并没有抛弃用笔。在泼墨之间留下一些空白，用皴擦的方法表现山石的结构与质感，展示线的美感。而且他特别注意皴擦与泼墨的过渡与衔接。相比那些泼墨与皴擦两层皮或者在泼墨墨块的边缘生硬地加上山石的皴擦一类的画法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那两种画法之所以不成功，都是因为其泼墨太平、没有层次所致。百泉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其泼墨新技法的价值正在于此。
  百泉探索的过程是极为艰苦的。他画画的时候，一天时间往往是这样度过的：早上八点多吃完饭，稍事休息并思考一些技术问题，十点左右开始画画，中午不吃饭也不休息，一直画到下午四、五点才吃第二顿饭，休息并审视一天的收获，晚上躺下、很享受地听几个小时音乐，一天时间就这样既辛苦又快乐地过去了。我问他为什么要连续画那么长时间，他说，他的这种泼墨画法，墨在纸上瞬息万变，如果不能进入状态是很难把握的。在他的画案上还摆着电吹风、喷壶、加湿器一类的器具。他说，这些都是他的秘密武器。画泼墨山水真的就像一场紧张激烈的战斗，要调兵遣将一样地运用这些东西才能最终把变化无常的水墨驯服在画面上。这个过程充满了挑战，他会一直处于极度的兴奋状态，所以他并不感觉到累。看来这满纸的云烟正是他内心感情激荡的写照啊！
  说到这里，不能不提一下他让我印象深刻的另一方面。百泉的修养是全面而深厚的。这样的修养对一个有抱负的艺术家来说也是必须的。他最喜欢的当然是音乐。他是个资深的发烧友呢！在十多年前他就花了自己当时几乎全部的积蓄买了一套高级的发烧音响，这么多年过来又积攒了千余张古典音乐唱片。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布鲁克纳、马勒……在这些大师的作品中他领悟到了许多艺术的奥秘。他说，音乐让他知道，他要努力追求的也正是水墨的交响！我认为他做到了。
  在动笔写这篇文章的前一天，他问了我一个挺奇怪的问题：你看我的手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说你又不是纤纤玉指，有什么特别的。他说，你没发现我的无名指特别长吗，比食指长许多？我一看，还真是，他的无名指几乎与食指一样长了。我说长又怎么样？他说，我也是刚看新闻知道，据说英国科学家研究发现无名指比食指长的人对技术接受得比别人快。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看来他心中有一种使命感，他自己这么痴迷地研究泼墨技艺原来和自己的无名指不无关系呀。上帝让他长了这么长的无名指，看来他命中注定要为泼墨而献身啊！呵呵……

2010-10-17夜于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