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吳作人與蕭淑芳
那天，他來晚了，推開老師徐悲鴻畫室時，心裡有幾分忐忑。就在推開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畫面——初秋的陽光，像一團金色的絲線，透過窗櫺，把倚窗而立的她的側影，鑲在金色的畫框裡。她清澈的眼眸，與一盆盛開的紫色雛菊對視，空氣裡，流淌著紫菊的花語。他的心，頃刻間被花語擊中，綿軟如水。這正是繪畫大師吳作人與妻子蕭淑芳初相見的場景。那時，吳作人在中央大學藝術系當旁聽生，才華出眾，鋒芒初露。廣東女孩蕭淑芳，也作為一名旁聽生在中央大學藝術系學習油畫和素描。
圖：吳作人 攝於1937年
當時，蕭淑芳是男同學們的聚焦點。18歲的她眉清目秀，身材窈窕，舉手投足間都是「民國範兒」。蕭淑芳不僅擁有很高的繪畫天分，還喜歡滑冰丶騎馬丶游泳丶打網球，凡是時髦的體育運動，她都喜歡嘗試和學習，甚至她滑冰時穿的衣服丶帽子，都是自己鈎織的。吳作人被這個漂亮女孩深深吸引住了，他在教室後排偷偷畫她的速寫，一張又一張，在簡潔明快的線條裡，傾注著自己對她無限的深情。他深深地苦惱，不知道如何向她表達愛意，甚至，如何跟她說上話都成問題。
圖：吳作人畫蕭淑芳速寫
1929年作一天，蕭淑芳把自己帶來的習作《一筐雞蛋》請徐悲鴻老師指教，吳作人正好在旁邊，便湊了上去看，無數次設想過與她相對說話的機會，這一回終於有機會了，可說出來的話竟是：你畫的這些雞蛋是買來的嗎?蕭淑芳白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這搭訕太過拙劣。吳作人討了個沒趣，心裡很受傷。已在中央大學嶄露頭角的吳作人心高氣傲，從來沒有哪個女生如此冷落他。藝術家的愛情敏感又脆弱，這一次小小的挫折，竟讓他徹底放棄。此後，在同窗半年的時光裡，他不再與蕭淑芳有來往，有時，在校園裡偶然碰面，他也是遠遠地躲開。
圖：蕭淑芳《一筐雞蛋》，38×54cm，布面油畫，1929年作
愛情，很多時候就是這樣陰錯陽差，兩顆畫壇新星就這樣失之交臂，他們各自讀書，學畫，留學，結婚。人生的軌跡是圓形的，不知不覺會走回到原點。17年後，他們戲劇性地重逢了。1946年是吳作人人生的轉折點，抗日戰爭結束後，他受聘到北平藝專任教授，並舉行了上海美術作家協會第一次聯展。畫展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吳作人見到了做夢都想見到的人——文弱丶清秀丶優雅的老同學蕭淑芳，他欣喜若狂。隔著17年的歲月，烽火連天，世事滄桑，他們都已創痕累累，這偶然的相遇，彌足珍惜。
圖：1946年上海美術作家協會成立合影
蕭淑芳正處於個人生活不幸的徬徨困苦中，她因盲腸手術感染腹膜炎後引發結核病，每到傍晚便發燒到40多度，到凌晨出一身汗後退燒，臥病長達三年之久，連上海最好的醫生都無計可施。重病期間，她的丈夫棄她而去。她對愛情和人生，都已心灰意冷。而在藝術上成就斐然的吳作人，也遭遇喪妻失子之痛丶心血盡毀之傷，妻子因抗戰期間醫療條件惡劣，在重慶死於產後胃痙攣，兒子也意外殤逝;他的作品因日軍飛機轟炸，全部化為烏有。
圖：吳作人《雪原藏犁》 紙本水墨 扇面 1946年作（吳作人贈蕭淑芳定情之物）
在上世紀40年代的中國，結核病是不治之症，人們談之色變，唯恐避之不及。吳作人卻毅然決然地走近她，他不是沒有害怕，只是不想再次失去和她牽手的機會。滬上畫展偶遇蕭淑芳後，吳作人又「春心大動」，特地為她作詞表白心跡：「心似曉煙凝，欲散還停，吳山不比蜀山青。」這濃得化不開的情思，漸漸撫慰了蕭淑芳的心靈創傷。吳作人還為她畫了多張肖像畫，包括那幅流傳甚廣的油畫《蕭淑芳像》。畫中的蕭淑芳面帶微笑丶神情安然，透露出生活的平靜與幸福的滿足。他們相知又相惜，相憐又相愛。吳作人深情地對蕭淑芳說：再不相愛就來不及了，我們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蕭淑芳心中的堅冰慢慢融化了，她給吳作人寫信說：「人生是一次旅行，有泥濘黑暗，有險峰……儘管有過許多曲折和磨難，但畢竟春天會來，花總會開。」她又重新相信了愛情的美好和人世的溫暖。兩個有著相似傷痛與共同志趣的人，由此格外相知相惜。
圖：吳作人《蕭淑芳像》，40.5×53cm，布面油畫，1956年作
1948年6月5日，在北平，在他們共同的恩師徐悲鴻的見證下，蕭淑芳與吳作人喜結良緣。徐悲鴻在贈與二人的結婚禮物《雙驥圖》上書：「百年好合休嫌晚……得看世界最高峰。」這是大師對兩位高足最美好最真誠的祝福。那年，吳作人43歲，蕭淑芳37歲。
圖：徐悲鴻贈，吳作人蕭淑芳結婚禮物，《雙驥圖》，52.5×99.5cm，紙本設色，1948年作
圖：徐悲鴻寫，吳作人與蕭淑芳婚書
圖：吳作人與蕭淑芳新婚紀念 1948年
婚後，他們琴瑟和諧，互相充當對方作品的第一位觀眾與最真誠的品評者。共同的志趣使他們有著永遠討論不完的話題，一個畫油畫，一個畫水彩;一個畫動物，一個畫植物。新中國成立後，吳作人長期任教於中央美院，後又擔任院長丶中國美術協會主席等職。蕭淑芳總是把吳作人照顧得妥妥貼貼，她用智慧而靈巧的雙手，為他締造一份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哪怕為此放棄自己的藝術創作。
圖：1946年秋，蕭淑芳、吳作人與親友在京郊他們本想就這樣做一對「神仙眷屬」，守護著這遲來的幸福，然而，更大的苦難卻迎面撲來。被批鬥的日子裡，蕭淑芳每天都懸著一顆心，生怕他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迫害給吳作人的身心帶來了巨大的痛苦，蕭淑芳成了他的避難所。每天晚上，他拖著疲憊疼痛的身體回到家，一看到蕭淑芳溫和的面容，籠罩身心的烏雲就都散了。她準備一盆溫熱的水，把他的腳放進去，給他輕輕地按壓丶搓摩，他的委屈丶牢騷和苦悶彷彿都融化在這熱水裡，她用無聲的言語傳遞給他信心和勇氣：「堅持，堅持下去。」就這樣，他們熬過來了。
圖：吳作人與蕭淑芳
在自家院內之後，吳作人又進入創作的高峰期。耄耋之年的蕭淑芳，陪吳作人到雲貴高原寫生，陪伴他出國講學丶辦畫展，當他的參謀和拐杖。過馬路時，她都攙扶著他，她說「要跌倒一齊跌倒」。在吳作人生病臥床一直到去世前的六年中，蕭淑芳悉心照顧，連自己心愛的畫筆都未曾拿起。她說：「為他，我心甘情願。」
圖：蕭淑芳《雜花》58×37.5cm 紙本水彩 1953年作
吳作人最終沒有戰勝病魔的侵襲，走上了天國之旅。家人擔心她，她卻一次都沒有哭，而是重新拿起了畫筆，以此紀念丈夫。
圖：蕭淑芳，《深切的懷念》 作人辭世時親友送百合馬蹄蓮等，今逝世百日獻花一束誌哀思。 阿梅寫於一九九七年七月十八日。窮盡心間愛，給彼此一段山高水長，雲淡風輕。能照亮生命的愛情，從不嫌晚。
吳作人（1908.11.3 - 1997.4.9）
吳作人 攝於1989年
安徽涇縣人，擅長油畫、中國畫、美術教育。1927年至1930年先後就讀於上海藝術大學美術系、南國藝術學院美術系及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在徐悲鴻畫室學習，其才華為徐悲鴻賞識。1930年赴法國，入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校西蒙教授油畫工作室。冬季赴比利時布魯塞爾，入比利時王家美術學院白思天教授畫室。
蕭淑芳 (1911.8.19 - 2005.12.20）
1932年蕭淑芳在北海公園溜冰閒暇時作畫
廣東省中山市人，著名畫家、美術教育家，是中國女性畫家中傑出代表。出生於書香名門之家，1926年就學於國立北平大學藝術學院專門部西洋畫系學習素描、油畫，1929年在南京國立中央大學藝術系徐悲鴻工作室旁聽一年，學習素描、油畫，1937年赴歐洲深造，到瑞士和英國學習木刻、雕塑、油畫，並舉行個人畫展。1947年被徐悲鴻聘為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兼職副教授，1948年與41歲的吳作人結婚，徐悲鴻為證婚人。
吳作人先生出版鏈接■《別有人間行路難 : 二十世紀四十代龐薰琹、吳作人、關山月、孫宗慰西南西北寫生作品集》，關山月美術館，長沙 : 湖南美術出版社, 2013年；
■《造化天工：吳作人寫生作品集》，北京畫院，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9年；
■《百年作人：吳作人百年誕辰紀念文集》，蕭慧；吳寧，南寧：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
■《學院與藝術：吳作人百年誕辰紀念展》，範迪安；朱青生；商玉生，中國美術館，2008年；
■《吳作人年譜》，商宏，吳作人百年紀念活動組委會，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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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作人》，周昭坎，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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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作人·蕭淑芳特集》，吳作人, 蕭淑芳繪，香港 : 翰墨軒出版有限公司, 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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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淑芳李斛宗其香畫展選集》，蕭淑芳等繪，上海 :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 1960年。
展覽信息：徐悲鴻及其學生
時間：2015年1月17日 — 2015年1月31日
地點：翰海当代艺术中心（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10号恒通商务园 B36楼 B座2单元一层）
皖公网安备 3401040270060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