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序：《这不是一个旧画展》

    文/尤勇
    夏禹的画展名字让我想起马格利特的《这不是一个烟斗》。马格利特的作品取名方式很特别，把“是”与“不是”的边界取消，从而取消了逻辑理则的惯常。

    同样，夏禹的《旧画展》取消了“新”与“旧”的边界，实际展出的是他最近的画，如何也谈不上陈旧，而实“新”名“旧”的做法取消了惯常逻辑，其实把人带入“当代”与“传统”的无形战场。

图为马格利特《这不是一个烟斗》

    这场硝烟持续了百年直至今日，在西方世界起，通过20世纪初的西学潮，中国也卷入进来。对西方来说是哲学思潮千百年演变的结果；对于年幼的新中国来说，这场艺术战争是无本之木；对于年轻人来讲，从出生开始就吃这无本之木上的果实，面对起来更是困难重重。

    就我所理解的“当代”有三项所指：
    一、指时间意义上的现在；
    二、指艺术形式或媒介的革新；
    三、指艺术背后的思想观念及其价值谱系。

    作为“当代”的第一层含义指向了人的自我身份认知，只要是现在活着的人毫无疑问的会把自己归入“当代”。从这点看，显然夏禹是最当代不过的了，因为他正活生生地把画儿展示在我们面前。
   
    作为“当代”的第二层含义，他主要作品的材料上取消了他学院经历所赋予他的“油画”身份，转向了丹培拉和综合媒材，这对他自己来讲是一种材料革新；而按历史潮流来讲是从15世纪尼德兰的扬·凡·艾克转向了13世纪佛罗伦萨的契马布埃（其实古希腊和中世纪已有雏形），就第二点来说，对环境的叛逆是符合当代精神的。

    作为“当代”的第三层含义，在绘画中的特征就是以无限反对“师法造化和经典”，从而转向无限肯定“师法内心和逻辑”。简言之，从“外师”转向“内师”。
   
    在后印象之前的艺术历程中，这种倾向从未出现，而塞尚之后，伴随达尔文进化思想的推广，这种倾向带来了一次空前的“进化”，所有艺术门类仿佛数码宝贝一般，翘首以待下一次进化。而进化前的绘画作为过时的品种被贴上死亡的标签，推进了冰冷的太平间。这个转折并不是从艺术领域开始的，却在艺术领域大行其道。
   
    看着夏禹的作品，我很难明确他对“无限地外师”与“无限地内师”采取的态度。倒是看到他在被动“外师”之后更多主动“内师”的倾向。从“当代”的第三层含义来讲，他正和大部分的年轻艺术家一样，选择了“当代”之路。
   
    而这种选择中，第一层意义是所有活人的必须进入的，而对第二，第三层“当代”的意义，需要经过复杂的判断。而“当代”这一概念的时兴，也恰恰说明随着现代人的自我身份认定，身份本身也附赠了许多规定：“应该”——应该如何思考、判断、选择，应该以什么面貌呈现。
   
    简言之：我是谁，决定了我应该做什么。
   
    问题是：这个问题的本身不是此刻的个人选择造成的，而是以往别人的选择带来的。
   
    这可能也是我们年轻一代人面对绘画历史和美术界权势所采取的暧昧态度。其一，我们对是否掌握了绘画历史变革的现象和因由没有十足的把握；其二，面对当下美术界的权势，我们无权主动的选择和调整，而是被动的接受现实；第三，就是要重新考虑我们有没有义务背负这个现象的重担，如果没有意义，我们应该重新考虑其他出路。
   
    除了理性上悲观，没有人在理性上找到对绘画十足的把握和乐观。从而把乐观转移到自我的情绪和热爱上。这种理智上模糊的态度导致了我们被动进入一个艺术萎靡不振的时代。

    夏禹的画里有一张《伏尔泰》石膏像正说明了人们对这一种现状暧昧的感情。

    画面是一个考前班的情景，石膏像象征着“基础”，亮部，暗部，明暗交界线，边线……老师告诉我们要画出来这些，而不给我们为什么要画出这些的原因。缺少这个原因，离开考学要求、分数、录取、别人的满意之外，我们对这些玩意儿画成什么样毫无兴趣，甚至会怀疑要不要画。

    我特地从百度搜索“伏尔泰”，选了两张图作比较用。

    这张非常地扎实，符合“要求”，却令人厌倦。图片中的网址和电话号码都在招商。

    而这张给人乐趣，却不符合要求。可以肯定不是要考造型学院的考前生画的，有一丝轻松。
  
    夏禹的《伏尔泰》背景中有一张不符合考学要求的真人头像，充满喜感，瞪着眼睛看着左边的伏尔泰。而画面中的伏尔泰造型失准，也失去体积感，表情流露着不好意思，做出慈祥的思考状。这是夏禹对学院和考前体系的态度：不好意思反对，也不好意思赞成。原因是这里有饭碗，也有复杂的人际。
   
    如今活跃在艺术圈儿的年轻人身上都有“伏尔泰”的烙印，除了厌倦，我产生不了其他情感，而它所代表的学院学术差不多也是令人乏味。显然，这类学术激发不了人的热忱，那么是什么在推动百万考生被迫进入呢？有人说是经济产业链，有人说是教育制度，有人说是政治体制。不知道，你怎么认为？
   
    我想起一个小故事：

    一家人围着6岁的儿子问他的理想，儿子说他想当医生。外婆说医生好，社会地位高、奶奶说待遇也不错。爷爷说除了工资高还有其他收入呢！外公说更重要的是以后找对象方便。父亲听后，满意地问儿子为什么想当医生，他说：“不是说医生可以治病救人吗？”
   
    孩童的赤子之心是可贵的。

    在和夏禹聊天的时候也不断的体会到他对真诚的追求，在他画面青灰的基调中，我能感觉到他在雾霾时代的呼吸是小心翼翼的。里面有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丰富情绪和体验。

    他画很多病态的人，躺着、卧着、趴着、失落的站着、看着、倒着……他画很多充满表情的手，指挥着观众的心绪变化；还有他的静物，骷髅没有散发死亡的气息，反而有灵活的生气，小物件们散发这灵气，通透，清新。看他的画很容易让人忘掉他人给我们的伤害，这些伤害到了夏禹那里，都被变成了轻歌小曲儿，传到耳朵里。像朋友的安慰，但这个安慰不是热烈的，而是冰冷的，因为他的方式不是拿温暖的双手，而是用冰冷的双手，告诉朋友：我也是两手冰冷的，但是愿意陪着朋友。

    他的画里还有一些欧洲当代动画电影的气息。被宣告终结之后的人类反应，都在上面，没有盼望，失落，病态，冷漠。他的画是一种忧郁的按摩，按摩着看着他画的人忧郁的心灵。

    有幸的是，我来北京学画时认识许多夏禹的同学，他们都是我的老师。所以我多少可以从一个时代背景中看到夏禹。他们的作品整体看都有一种清新，也有一丝阴郁。可能是以清新治疗阴郁，以达到心灵的守恒。从画面看，他们大多都是以微笑和独自伤心直到遗忘来解决身心的痛苦。我倒非常期待他们找到人生和绘画上更强有力的答案，以更加浪漫主义的情怀和强壮的精神进入青春的尾巴。
　　
    夏禹说：“虚伪是艺术的天敌。”

    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注：古代学者的目的在修养自己的学问道德，现代学者的目的却是在装饰自己，给别人看）。”

    夏禹自嘲说：“这是一个《旧画展》。看起来有些旧气。”

    我说：“这周日下午，每个人去看的时候都会知道，《这不是一个旧画展》。”

    是以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