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问马”到“请问马儿”

    文/陈又
    与艺术家王梦地的来往有别于接触过的其他艺术家，是先接触到她日常中的种种生动切面，后来再看到她的画作。这样，她外在达观的一面，和并不轻易示与人的敏感内心，便完整地结合起来了，共同形成了这个鲜活而特立独行的个体。
    梦地的特立独行，在于她个性的独立不受世俗左右。仅仅是23岁的年纪，已经真切地体验过为人妻为人母的艰涩和满足；她个性善于与人交识，也有着不错的人际基础，但向来与各类圈子保持礼貌距离，不过分混迹，却并不令人遗忘。
    她留给人的印象，是谦和、友善，以及超出她年龄的包容与大气。你会想，在二十来岁年纪所独有的那些任性、迷惘、惆怅，还有又自卑又骄傲的彷徨无措，都去哪儿了？
    看到她的作品，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她并不是少年老成，而是将这些私密的情绪，都小心翼翼地藏在作品中。
    梦地的作品里并没有紧扣社会热点、或是陈述史诗的宏大叙事，有的更多是她以女性的视角，对个体的身份与存在价值所产生的层层追问，以及对于女性生存状态所怀有的质疑。无论是《爱马儿》中的纤弱娇嗔，《马语者》中的敏感癫狂，还是《问马》里的紧张病态，或是《以梦为马》中的困惑迷惘，形态不一的马图，既是艺术家不同心境的写照，更像是一个个亟待解开的生活谜团。
    梦地所作之马大部分是稚马。其形态憨拙，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有股涉世未深、对一切充满好奇想要一探究竟的纯真与蛮劲儿。然而，拟人化的马匹所流露的，又不仅仅只是女性艺术家所特有的那份细腻与娇嗔。在梦地的马儿身上，还有着两种极为重要、在我看来甚至是她作品中最为重要的气质，那就是——温柔的痛感与悲悯。
    之所以称为“温柔的痛感”，是因为她在创作时并没有持有一种激烈的拷问态度。她无需挥剑斩断社会生活中反应出的种种症结，只需持着画笔这只小小手术刀，仔仔细细剖开属于自己的日常细节，便能深刻地触摸到那种烙刻在身体里的，有着强烈女性色彩的疼痛。进入家庭生活后，从为人女到为人妻的责任转换；作为母亲这一身份所要负荷的生育痛感以及心理落差；对于个体身份的追寻以及对于社会认同感的渴求，诸多因素都是引发这种痛感的根源。尤其是证明自己的存在与存在价值，一直是人类的精神需求里最为深刻的需要。长久以来，在古今中外的文化中，女性都难免处于屈从于男性的地位，哪怕时至今日，这样的状况并无本质上的改变，无论是女为悦己者“整”容，还是作为女性整体上过早地因为家庭生活放弃自我，都是女性受支配于男性权利、男性审美的一种表现。梦地在自己的作品中，生出一种具体、真实的对于自己的同情与怜爱，并由微观的个人体验，带出对于女性自我价值至深的悲悯与关怀。
    联想到《论语·乡党》中一个“不问马”的典故：“马厩失火，孔子退朝赶回来问：‘可有人受伤？’是先问人的伤亡，而不问当时属于贵重财物的马的死伤情况。”彼时人分等级，下等人地位不如马匹，若换了旁人，大概会更关心马匹的情况。这件事的记录，代表的是孔子对于人的关怀。当时我便想，延伸至此次的展览，“不问马”的今日意义，是否可以转化为梦地作为这样一位具有敏锐女性视角的艺术家，作品中所包含的对于女性自我存在价值的严谨探寻。
    展览的名称确定下来后，一听，从《不问马》到《请问马儿》，这种态度的转换甚为巧妙。且后者显然更符合梦地初作马的本意。她只是以谦和的态度直面自己的内心，让马儿代替自己同你对话与共鸣。
    如果这诚挚的追问一定有一个答案的话，那答案，一定在你凝视的眼中。
    2013年12月 上海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