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魅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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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魅乡土

日期:2013-11-22 11:31:02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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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陈平为老家之行制定了计划。一是把老舅画下来;二要把古镇某些遗迹作为风景记录下来;三么,试着“再现”红艳和与之相关乡土图像图像。
    他开始着手画老舅。但他遇到了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
    何以见得?看客有所不知。
    按照往常(学院派)的做法,请老爷子安坐后最好后面挂块衬布。最好摆出一“主题”,人物造型与神态一如人像摄影,在刹那间定格为画家事先想要的东西。此间,画家在摆脱了象与不象羁拌之后,便对着他的“需要”下注。如果是赢家,那么,他收获了如美术教科书要求的“完美”。陈平有点犹豫,也有点厌倦。他神经质地预感到自己可能会与摄影师乃至外科整容医师串角儿,或者串调儿。画家是什么?是图像记录员,笔触爱好者吗?也许什么都不是。他们自命不凡的才艺、套路,如今可以被不断升级的图像制作软件轻而易举地取代。绘画“语言”的尴尬如同一些方语面临的困境一样。受强势语言包围、侵蚀,最终被无情地吞噬。从非洲撒哈拉沙漠到中国的浙、闽、赣、湘等地(还不包括少数民族地区),据称,每年消失的方言数目惊人,竟达数十种之多。足令语言学家和地方志工作者扼腕。绘画(尤其所谓写实的)语言与方言同病相怜。遭遇到影视与数码创意技术的两面夹击,语境式微。绘画忍痛割让出大部分地盘,蜷缩在孤芳自赏的狭长地带……绘画,准确地说,不具自省和批判力的具象绘画似乎早就被现代影视所遮蔽;而抽象绘画大都变成了未经诠释公众无法读解的密码。有评论说,具象绘画早在十九世纪末就已终结。黑格尔曾断言,绘画脱离了教化与哲学的使命就将寿终正寝。丹托更直言不讳地指出“哲学化”终结了艺术本身。当代绘画的特点是,在现实与虚构、喧哗与隐喻、大众与精英、收藏与投机之间寻求通路和栖身之所。
    中国自古虽人口众多,断文识字的却廖寥,学而优“不”士者更是凤毛麟角。不计汉唐元宋以前,官宦不沾,独恋丹青者明代沈周算作一位。董其昌也是大家,只不过有“红顶”之虞。但人家真有为官理政之才。好比鲁本斯,号称专业画家,业余爱好外交,充任驻西班牙公使。当代“红顶”画家的作品一经某某级美术馆收藏,来点某某津贴的受用,经媒体一炒,自拥“九五之尊”,便安做笼中新宠了。沈周“鸿鹄逃网罗”之风骨逸气,当今画坛衮衮诸公岂能望其项背?
    2010年3月,陈平在上海一画廊展出了名为“写实与迁就”的画展。至所以取这种令人费解的名字,大低说明陈平的犹豫和彷徨。一个画坛曾经的少年俊才,一个二十年的“旁观者”,有着宣传画般写实主义激情的他,如今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办画展不就是投石问路嘛!圈子里的朋友生倒不怕陈平泻气,总觉得他在设计领域没白混二十多年,除了触类旁通的设计作品同样不同反响外,即便再一次面对绘画,他也不会轻易退缩。他要把自己还给绘画。当下的问题是他要把自己还给什么样的绘画……   
    画老舅的一幕热闹开场。
    早已登上老太爷宝座的舅舅儿孙满堂。重孙多得老人家认不过来。孙媳妇借来一件缎面唐装,据信是太极拳队领队穿的。样式堂堂正正,穿上活象地主老财。在换衣间隙,陈平看到老舅光着膀子的模样:骨骼粗壮,宽厚的皮肤折皱如黄土高原般群山沟壑,纵横交错。神似当年陈平记忆里井边洗澡的几个硬汉。他拿起相机抓拍了两张。心想,若画光膀子的该多带劲儿啊!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荒唐的念头。这一大家子把老爷子尊为佛爷,岂能裸着上身造像?何况天气转凉,九十三岁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但陈平没打算放弃。日后回上海一定把它画回去!理由很明了:本真的老舅也许“裸”得其所。风里来雨里去,海上田里八十载哪!但对家里人来说,即使老人家穿戴龙袍也不为过。在唐装与裸身之间的审美对立,一百年后也很难改变…。
    一位和陈平的舅舅一般岁数的独眼老中医对他说,你舅脏器和肌体都没有老年病。阎王爷不服气,这不,上半年叫他患了几个月的带状庖疹,那真叫活受罪。可他挺过来了。阎王傻了眼,只好把阎王簿子翻了过去。是啊!一个健在的老舅,陈平童年记忆里的长者,大家族里众人眼中的老太爷,坐着等陈平即将搬上画布的模特,本该是一个人,这不是问题。但他却甩不掉这样的纠缠:即作为一种存在,一种图像依据,眼前老舅的唯一性无可质疑。可一旦被“再现”到画面上,“他”就连复制品都不是了。“他”仅仅是陈平内心舅舅图像的延伸物。向内延伸越深,离表象的“真实”就越疏远。这就避免了与摄影师、外科医生串角儿的嫌疑。然而,绘画毕竟不是画家与摄影师或整容医师交换舞伴的游戏。画家的“舞伴”只有一个,那就是内心的“自我”。这个“自我”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经由趋附转向批判、恭维转向嘲讽、自满转向“自毁”、优柔转向激荡的过程,冲破“原我”牢笼,不断重塑“第二自我”获得的。
    四天里,伴随着陈平的兴奋、老舅的磕睡和众人围观的嘻戏,舅舅肖像终于画成。都说画得很象但没人说话画得好。在乡村,油画没有根。陈平坚持要恢复裸着上身的老舅形象,但不是现在。
    (二) 
    在残存的古旧建筑和口手相传的乡土文化里寻找历史文脉算陈平的一个嗜好。不比专业研究建筑和考古的,他的兴趣所在,不外乎地域文本与图像文本——-关于记忆与内心世界的。
    与散落在江浙沿海的大多数古镇境遇相同,观海卫镇没能保留较为完整的古代及清末民初建筑。从隋陈文帝到唐李世明的幕僚宠臣、书法大家虞世南即诞生此地。确切地说他是观海卫鸣鹤场人。虞世南咏蝉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则十分帖切地诠释了隋唐士大夫的恬淡与自傲。喜欢与陈平切磋书法的白铁铺板金匠虞老汉写了一手好字,自诩虞世南后人得了真传。在照排字体出现之前,老镇的许多店招标语都由他写成,人称“老虞体”。此地自古民间崇尚书法倒也不假。貌不惊人、读书不经的乡士匠人,抄簿记帐、布告文书、红白喜事打理多了,写出字来叫人连口称赞。它山西麓古风火台拱门残垣上方,留有据称明始帝朱元璋巡察此地时留下的墨迹,书有“表海安澜”四字,被观海卫人视为镇山之宝,竟成了它山观光的核心看点。嘉靖年间戚继光率闽军筑城屯兵抗击倭寇犯海即在于此。驻军闽人后裔娶妻生子便将闽南语作为官话在本地传播开去。从嘉靖三十五年算起至今,该有600多年历史了。直到今天观海卫镇内城西城北中老年人中能操“古”闽语者不在少数。陈平也在流利会话之列。可感可叹的是,这种罕见的方言里的方言,亦朝不保夕。后生似无必要也没兴趣学用了。唯恐隔代之后“古”闽语也难逃自然消亡的厄运……
    陈平手持相机在嘈杂的旧城里渡步转悠。一公里见方的古卫城尚可寻觅的、较大体量老宅屈指可数。吴、汤、韩、沈各一处。且韩家大宅距城向西有五里路,俗称五里韩家。属卫城之外。吴、沈两处已面目全非,宅体外墙轮廓因几十年来填河修路、办厂开店变得模糊不清。汤家老屋座落城西。毗邻西街和娘娘庙。高高的风火墙、马头墙和改小后的大宅门,除了风化斑剥倒还依稀可见。陈平用二十块钱向早点摊主租了个拐角空地,用两个半天画好一幅小尺寸油画。隔一天他又跑到卫北护城河边,迎着河水阵阵腥臭味儿又画了一幅。描绘这般“不入画”的画面,对他的痛楚几近失语。这是一条儿时的陈平与小伙伴嬉水摸鱼的河;一条濯足水边满目青筕、频栏抚昔寄语乡愁的河,真所谓九分无奈,十分苦恼。
    陈平想起了2009年夏天随一教育考察团走访欧洲四国,途经佛罗伦萨和威尼斯的情景。
    意大利比起瑞士来难说有多整洁干净。但对历史古城及文化的承袭与珍视,足以让国人汗颜。在热那亚与佛罗伦萨之间一个小镇的露天餐馆,陈平与留着灰白波西米亚式胡须的店老板聊了起来。他说他是匈亚利人,喜欢艺术。他认为,除了十四世纪之前的宗教战争,欧洲动乱对古建筑尤其对教堂、民居的破坏甚少。十八世纪初,拿破仑率军进攻意大利,企图占领国中之国圣马利诺。利用该袖珍国居高临下的地势形成迅即向南推进的战略态势。不料,诺国上下全民皆兵众志成城,奋力阻止法军登城。震怒之下法军重炮准备开火,但被拿破仑制止。拿破仑说,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更作为欧洲文明的伟大遗产,诺城一旦毁于法军炮火,他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旋即命令撤出攻击,绕城而行……
    陈平听得入神却也直犯嘀咕,英法联军对圆明园就没那么“仁慈”了。这位匈亚利人不无自豪地讲,他饭馆门前这条路北上可至热那亚,南去佛罗伦萨、米兰直到威尼斯。如果上溯到文艺复兴时期,可以想象,这是一条留下多少伟人足迹的路:乔尔乔尼、达.芬奇、米开朗其罗、拉斐尔、提香和卡拉瓦乔。天哪!他做了个双手捂胸然后向上打开的姿势感叹到:
    “如果没有他们,欧洲将多么苍白!”
    陈平琢磨着,幸亏这家伙是个匈亚利人,要是意大利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手舞足蹈哪!
    其实,要说文化遗产的继承和保护莫过于每个人都须拥有一颗象那位匈亚利老兄一般的“心”。受过教育的阶层是文化继承与保护的中坚。在过去,乡绅阶层是中坚。知识阶层和乡绅阶层的瓦解与却失本身就是文化悲剧。陈平并不指望老家一夜之间传统民居得以修膳,历时六百年的“古闽”方言得以传承,污染的环境得以治理。梦里老家与睁眼看到的老家已风马牛不相及。魅力殆尽的老家正在自我去魅……
    (三)
    陈平转入后阶段的人物创作。
    他果真通过红艳结识了栅栏门里的两名女子。她们并不避讳陈平的身份,也不把他当“客人”。陈平反倒有些忐忑。进屋后他紧张地四处张望。她们租的老屋里头很暗,两张床的中间隔着一道帘子,看起来脏兮兮的。小窗前放了电磁炉、锅碗瓢勺之类的东西。两盒吃剩的外卖上面插着筷子,酷似一尊香炉。床的对墙跟儿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电视机、DVD、取暖器什么的。
    那个染成栗色头发的女人拽着红艳的胳膊跟陈平开起了玩笑:
    “大哥,是不是喜欢上红艳姑娘了?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
    红艳与那女子扭打两下后说:“看看陈先生电脑里的照片吧,他的闺女可漂亮可好玩了!”
    陈平打开带在身边的笔记本电脑。另一个袒胸露背的女子立刻挤到他身边。四个人拥着一张快要倒的桌子看起照片来。
    “啊,您女儿还那么小啊?这在哪儿呀?瞧,是在世博园吧?”
    那女子边说边用她那软绵绵的胸脯挨着陈平点着鼠标的胳膊。他有些错愕,下意识地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这女子眼影画得很深,配搭的睫毛象两把小刷子,一眨一眨的。乳沟中间长着一颗黑痣。身上散发着一股有点刺鼻但不太廉价的香水味儿。
    陈平被她们仨打发到竹椅上坐着喝茶,她们摆弄着电脑看照片。看着看着她们似乎傻了眼。陈平赶忙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他画的油画女人体照片。
    “这是啥呀?”红艳捂着嘴问。
    陈平赶忙解释,但他担心自己能不能解释清楚。他急中生智问道:“知道蒙娜丽萨吗?”她们异口同声得回答:“知道!”
    陈平又问:“谁画的?”
    她们相互看了一眼。红艳答到:“是……达.芬奇吧!”
    “对!”
    陈平循循善诱:“那是古时候意大利画家,很有名气,差不多世界上一半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画的‘蒙娜丽萨’风靡世界。为了象熟悉了解人脸五官一样,画家要掌握人体的全部结构才能把人画象画好。”
    陈平觉得自己解释得有点牵强却还算成功。她们听得津津有味。他取出无线网卡插上。点击谷歌搜索引擎键入“达.芬奇”,很快弹出许多画面。她们饶有兴趣,陈平一一细说。他一不做二不休,再键入雷诺阿和高更。他意外发现自己讲烂了的艺术史派上了用场。甚至把毛姆《月亮与六便士》的故事也搬了出来……
    她们好象听着看着入了神。那栗色头发的女子边看边说陈平画的女孩虽然好看但身体太扁平。“象机场嘛!”她指着同伴说:“她的身体长的那叫好看,就象电脑里的。男人见了都直眼……晓雪,你不让艺术家瞧瞧?”
    “那当然……好说!”那位脱口而出。
    她随即做了个T台亮相姿势,又说“不过……艺术家要请咱们吃饭哟!”陈平一阵眩晕,不知所措。红艳推了一下陈平示意赶快答应下来。
    陈平缓过神儿来说:”这……那好吧,可是……我要画的哦”。
    他有些得寸进尺却也没有遭到回绝,只是眼下缺了画画材料。红艳说她去巷子拐角小店买。不一会儿她拿来一叠印着米字格的毛边纸,还有两支记号笔。陈平哭笑不得,只得仓促应对。
    屋子那头也已准备就绪,锅状取暖器打开了,老屋里渐渐暖和起来。从隔帘后面走出那女子,虽说相貌平平但身材确实不俗。脱去浴衣呈现出沙漏状身段。颈部修长,双乳似过于丰满而显得有些沉甸甸的。移动身子就晃动。乳晕黑里透红。臀部圆润略向上翘起。酷似马约尔的人体雕塑。
    那张折叠式桌子的台面被陈平侧了过来充当画板。红艳扶着毛边纸。她的伙伴又开起了玩笑:
    “这么样?多象吉普赛女郎!”
    陈平经历过的人体写生模特多数是职业的,有一套规定动作。中规中矩,麻木不仁。眼前这位好动、张扬,无所顾忌。还不时走到陈平跟前来回端详画面。她甚至示意陈平画的那腰部是不是粗了点儿。陈平则怜香惜玉地边画边想,她的舞台感或镜头感着实太棒了!换作受点教育,没准儿又是一个镁光下令人翘楚的明星。宠爱有加的款儿们定当痴狂地追捧并为其埋单。落尘女子与时尚达人距离究竟有多远?可眼下,若不是手上正画点什么,是否陈平与观淫癖也相去无几?沦为他人泄欲对象的动因究竟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钱么?还是乡情被劫,乡土之殇?
    陈平觉得毛边纸加记号笔强迫你不加修饰地果断下笔,停顿犹豫就会化开墨点。很刺激。硬质线条表现柔质人体无疑是对画者的挑战。颇有“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意味。顺着经验画难免匠气十足;专注模特形体和个性特征用笔,哪怕线条顿拙粗简也有价值。
    红艳她俩摆弄笔记本放起了陈平收录的摇滚乐,没有低音,只是沙沙作响。那女子不断变换姿势,陈平连续换纸不停地画。麦克唐娜的低吟和吼叫有助于揣摩眼前这位魅惑嬉皮却又疲态无助的女子;有助于理解使红艳她们与陈平以及形形色色原本毫无关连的人和事叠加在一起的意义。陈平用解构旋律与节奏的手法使画面呈现鬼使神差般的摇滚感,在粗糙的纸面让笔端流出、停顿、消磨和结斑。
    小窗透射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弱。他画得汗流浃背,几乎用光了所有的毛边纸。那女子说咱们收工吧,出去吃饭。陈平收拾好东西跟随她们一起走出铁栅栏门,迎面吸进一口冷气,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们来到一家火锅店。陈平让她们随意点菜,自己掏出烟来点了一支。那女子也要了一支,陈平替她点上。汤料底锅端上后,升腾的热气加杂着他俩呼出的烟雾,浑沌一片。隔着一层热气,陈平与那女子对视。她面无表情,看起来很酷。那女子觉得陈平怪得出奇,说是教授不去教书,跑乡下来画这些破画干什么?……无语。
    红艳给大家倒上啤酒。陈平提议大伙儿干一杯。一饮而尽后陈平又单独敬了那女子一杯,说了些感谢之类的话。那栗发女子问:
    “陈大哥,您画的画卖得出钱吗?”
    “还没卖过,靠画画养家糊口挺难的。”
    “哦,出了名就好卖了不是?”
    “那是。”
    他心想,这辈子还能指望出名?自己和你们都象神马浮云,随风飘荡随遇而安罢了。
    陈平没心思再独自海侃。他想把彼此之间无厘头似的话语变成未来画面人物特征的某些依据,减少自己对人物的主观“干预”。大概喝了十来瓶啤酒,一桌人开始各说个各的了。红艳说她母亲逼着她嫁人,收了彩礼家里可翻新旧屋,还可供弟弟读高职。栗发女子拿着手机不停地打电话,指责对方对她不闻不问。只有做了陈平模特的女子接了个电话后变得一声不吭了。陈平主动搭讪:“没事儿吧?”
    她没吱声,只顾喝酒。
    红艳跟她耳语了一会儿,赶忙过去告诉陈平,说她父亲在赣州电力施工时摔成骨折,挺严重。她母亲要她带着钱赶紧回去。陈平听了,即警觉又同情。他的哥儿们告诉他,落尘女子会编故事,博你怜悯,然后骗走你的钱。
    陈平无意辨别耳闻的一切,他本来囊中羞涩,哪儿还有被乘之机。倘若果真有难,不闻不问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再说了,别人还当了一回模特不是?他抹了抹嘴角说:
    “来!咱们都帮帮小妹,我也出份小力,祝她父亲早日康复,干杯!”
    陈平把兜里的钱分成两份。一份结餐费,一份交给那女子,她没要。陈平让红艳转交。然后道别。走出餐馆的门,他打了个寒战。
    还没走多远,只听那女子在后边喊他。陈平停下脚步转身看她跑来。她气喘吁吁地讲:“大哥谢谢您啊!红艳说您有相机,改明儿我回来您要再想画就来找咱,拍照也成。咱没本事,但为您做这些咱愿意!”陈平不知怎么回答才妥当,连声说:“成……好,谢谢,谢谢!”那女子站在昏暗的路灯下,一直目送陈平走到小巷的尽头,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上午陈平比往常醒得晚了许多。他起身坐在床上发现,桌上地下满是昨天毛边纸上画的女人体。他知道昨夜一定在半醉中铺开画面看了许久。连灯都没关。一觉醒来的世界竟与昨天大相径庭。他第一次以非学院派的目光审视这些看起来不堪入目的画,陈平暗暗窃喜,为自己毫无羁绊的画法所陶醉。他急于把握创作的感觉,不能让稍纵即逝的想象力从脑海里溜走。他闭门谢客。他知道一旦老家亲戚们窥见他在画光屁股女人,一准儿就乱成一锅粥……光膀子的老舅都接收不了,何况光身女人!陈平栖身之处不足十二平米,高不过两米。是表妹的杂物间。陈平把画布绷好摆开,刚好布满一面墙。他着手画三幅组画,以便连续表现他的想法。但要远处观察就异常费劲儿,不得不爬到床上,跟耍猴儿似的。毛边纸人体画贴满了剩余的墙壁。他被这种视觉信息足足包围了一个多月。那么些赫然占据所有空间的图像,埋葬了所有的田园牧歌,驱逐了矫情。呈现的仅仅只有苍白与低吟……
    陈平忽地觉着有两个字一直缠绕着他:“去魅”。乡土……去魅;我的画……去魅!
    又是一个除夕夜。每年这个时候手机短信多到爆棚。陈平懒得一一细读。有一条短信吸引了他。看起来象外地手机号。打开后显示:
    “陈教授,过年好!我回上饶后一直和妈妈照料着受伤的爸爸。医生说没伤到脊椎,不会瘫痪。我在镇上肉联厂找了份活干,贴补家用。记得对您的承诺,看来实现不了了。太不好意思了!我妈妈说叫您过年来我家玩,太难了吧?祝您和全家新年快乐……
    徐红艳的老乡范晓雪^-^。”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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