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 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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匍 匐

日期:2013-11-22 11:05:24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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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2005年`初春的一天,陈平被一位海内外知名画家突然去逝的消息惊呆了,他就是陈逸飞先生。
    陈平深受陈逸飞的影响。准确地说,陈平及其那一代年轻于陈逸飞等美术界精英十来岁的艺术家,淫浸于那个年代上海特有的艺术创作氛围,如鱼得水。虽然那年月尚处在文革中后期,但作为最具活力的滋养地,上海画界的艺术风格历经百年沉淀已悄然形成。这种风格的当代集大成者非陈逸飞莫属。
    陈平的少年时代,几乎是在日复一日的、全市性、主题性美术创作中度过的。从1973年到1975年,上海美协(青少年美术创作小组,黄陂路美术馆内)、团市委(上海市青年宫)等单位,每年每学期都组织、选拔在校中学生参加美术创作活动。陈平几乎一届不落。每一阶段的创作都有“政治”上业务上的全面要求,故而把关很严。“政治”动员由市革委会管文教文艺的“头头”宣讲。业务上则请来上海画院(油画`国画方面的)的前辈予以指导。陈平是被指导过的少数幸运儿之一。那年头,风靡文艺界的口号是“创作带基础”。陈逸飞`魏景山、唐云、张桂铭等画家的出现令孩子们兴奋不已。的确,他们象海绵一样吮吸着来自高端的艺术养料。通过“内部”关系,这些“美术少年”被安排观摩《蒋家王朝的覆灭》(即〈占领总统府〉)的创作过程和片断。更早些时候,这些孩子在某位老师串联下,溜到“黑画展”大饱眼福……陈平不负众望,一次又一次被送入创作“班子”。《毛主席率领我们反潮流》等“革命”作品先后在北京、上海展出并见报。直到欢送陈平奔赴农场务农的锣鼓声响起,这样“创作带基础”的少年美术生涯才落下帷幕。
    30多年过去了,时空转换,地覆天翻。据说陈逸飞的猝然谢世缘于集劳成疾,工作过于玩命儿。包括电影艺术和时尚产业在内,陈逸飞的成就根植于他的绘画艺术;而“非绘画”才干却夺走了他的性命。使他那唯美而又令人忧伤的艺术铩羽过早。陈平不会自比陈逸飞。作为“高考1977”那一拔儿学子,从他毕业于上海师大美术系并先后到两所高校工作以后,阴差阳错地远离了绘画。虽然教了十几年美术基础和艺术理论课,但大部分时间耗在了百废待兴的课程建设和筹建新学科新专业上了。当然,结婚生子喝酒聊天也耗时不少。走出高校大门之后,陈平干过许多行当。他当过经理、广告策划、制片、企划设计总监和院长什么的,唯独“怠慢”的却是孩提时代就为之痴狂的绘画!缘何陈逸飞的驾鹤令陈平如丧考妣?也许他以为自己是陈逸飞的影子------一种无可言表、惺惺相惜的同路人,抑或追随者?单从绘画风格喜好而言,自大三起陈平就特立独行,逐渐对塞尚、莫底里安尼和小弗洛伊德等画家更情有独钟,他未必是陈逸飞的铁杆“粉丝”。此时此刻,陈平感觉到阵阵恐慌与不安,仿佛陈逸飞不期而至的噩耗击打着自己懵懂沉睡的魂魄。陈平弄不清楚过去的二十几年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急功近利的世人似乎都抓到了什么。那些人白天不停地抱怨,夜里却为投机取巧、不劳而获乐得喜上眉梢。没有什么东西值得陈平沾沾自喜的,更不屑于小康即安。他隐约发现自己的大半人生已变得支离破碎,价值的整体性正在崩裂,裂痕愈来愈大……
    艺评人知道,陈逸飞的远足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那么,陈平还想抓住什么呢?莫非他要扮演殉道者?或许不是?他与陈逸飞的相近之处也许在于,他们身上都烙着英雄主义与未来主义之印记。斯人已去!在痛悼知遇之失的当下,难道陈平要了断这缠绕已久的双重“主义”情结吗?
    大凡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中期受过教育的那代人,多多少少都被传染了一些英雄主义的“毛病”。这种英雄主义,表面上红得发紫,内核却透着愤世嫉俗、张扬个性和反抗压制的另一面。长城黄河充盈着他们对祖国的想象,虽然脚下就是国土;面对苦难他们悲天憫人,却连遭批斗受折磨的班主任老师也无法保护。身处那火红年代竟也难挡他们向异性展现诗意与才华的冲动……从“美术少年”到“大学教授”,陈平几经转换、几经膨胀,英雄主义的徳行显露无遗。视权力为粪土,把挫折当儿戏。掏空自己的热情,诉诸遥不可及、无法把控的梦想。这种行为具备了未来主义特征:全新的、蛊惑人心的、甚至是颠覆性的。“现代设计”成全了未来主义野心,变成了梦想实验室。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起,在国内一些理工院校徘徊的游说者,鼓动校方试水现代设计学科(或称工业设计、工业造型等)。都说改革是灵丹妙药。把艺术与技术相结合,怎么样?太棒了!“供需双方”一拍即合!那些原本为找固定工作愁眉不展的二流艺术家们有了好去处。搞机械、材料、土木工程、染织等相关贤达也纷至沓来。一夜之间,他们成了未来主义的代言人。在华东理工大学(原华东化工学院),后来作为系主任的陈平则成了代言人中的代言人。此后的很长间,陈平为他的英雄主义和未来主义付出了代价。七拼八凑的师资团队松松垮垮。陈平和他的一班人大都不是出生科班。摸顶学历本科而已。学科根基摇摇欲坠。既然学科“立业”了,就得解决“成家”问题。于是各路神仙扛着各色各样的学衔和成果,要求兑换各种待遇,住房、职衔、出国进修、科研经费等等,等等。陈平再也看不到普罗米修斯、唐.吉柯德和杜尚(代表未来主义)留给他的光环。取而代之的是开门七件事:生源、师资、教材和教学常规,科研、毕业分配、福利,还有经费,经费!找不到摇钱树如何去见江东父老?无奈之下,你得准备上另一棵树,吊死——以谢天下……不知陈逸飞先生生前是否有过此番遭遇。陈丹青先生在其大作《退步集》里小有披露,镜遇相仿。很久以后有人告知陈平:你的英雄主义和未来主义都行不通。中国嘛,现实主义当家。他还向陈平做了个捻把的手势:“钱”!
    陈平打开当日报纸的娱乐版,映入眼帘的便是黑衣素装的人们正在参加陈逸飞先生追悼会的照片。陈平仿佛身临其境。“人能不能活着的时候预先给自己开一个追悼会?哪怕搞一次演练也成”。他自言自语。通常,追悼会上的溢美之词死者生前是没福气受用的。盖棺之后,官员、学界、媒体和平头百姓才不再吝啬对棺内仁兄的几多褒扬。诚哉斯言!
    对生命的敬畏尚存;对英雄的景仰却只残存在动漫世界里。世人惧权爱财。英雄想在这世上混,一来应丢盔弃甲,二来要克服田园牧歌般的胡思乱想。圣.西门主义依靠唐.吉柯德瘦骑长矛;晁盖依靠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时下的英雄无依无靠,除了遭人揶揄便无所事事。陈平终于想明白了,看开了。陈逸飞笔下的英雄和都市田园梦为架上艺术精品,被明码标价置于硕大的钱柜之中;而他气质中的英雄主义特征将无人问津。他史诗般的绘画意境也将寿终正寝。陈平在网上搜索有关陈逸飞的信息,有网友留言说他的电影、平面设计(杂志)、服饰等产业十分时尚但并不前卫,代表不了未来主义精神。陈平以为,陈逸飞具备未来主义气质。他不推崇歇斯底里的现代主义做派,并不意味着墨守成规或失去前瞻性。相反,陈逸飞留下的精神遗产的很大部分给人以启迪:文化的本土性、世界性与未来性如能融合,意味着什么。
    未来主义的引擎源自百年前西方的全面工业化。有如一战前后地缘政治与社会伦理重新整合后释放出的文化冲击波。未来主义艺术家膜拜时间与速度。时至今日,中国工业化在疯狂加速进程中,同样也要释放能量,所以催生了扭曲的、本土化的未来主义。这种多时空断面挤压而成的“改革开放”三十多年,聚合为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社会思潮。意识形态方面,无论主流的非主流的统统被踩在脚下。社会成员唯一趋同的理念是对“现代化”的渴望。这个理念应该读解为生活方式的西方化、摆脱道德与制度约束的自由化,以及价值准则回归“丛林化”------弱肉强食------残酷的无序竞争。未来主义一味欣赏自己对陈腐社会观念的解构、暴晒,却对重拾社会信仰无能为力。陈逸飞主创的《青年视觉》杂志裹挟着未来主义的热忱,力图消解视觉经验中的东西方差异。俨然成为一本拨动年轻艺术家心弦的、具有世界背景的读物。未来主义对消费主义推波助澜,正面对待物欲与感官刺激。在不太冒犯上帝的前题下,什么够劲儿来什么。《青年视觉》没能做得如此洒脱。这样一本尚未引起普利策奖评委注意,又远离读者大众的期刊,随着葬礼进行曲的结束,会是什么命运呢?还有他的时尚品牌?会不会象未来主义文化现象一样的宿命:昙花一现?
    陈逸飞同时代画家都已年逾花甲。“英雄”不再,“未来”难当,终究鲜有作为。陈平试图抱残守缺、步其后尘,还是在“等待戈多*”?他的每一种图谋都遭到自己的嘲笑。他觉得无所作为也是作为。无所作为远胜于图有其名的有所作为。无所作为远胜于他曾参加或主持过的三千多场行政会、报告会、开幕式、颁奖仪式、动员会、运动会和毕业典礼。无所作为远胜于合同的讨价还价,远胜于坐在轨道车上大喊大叫或窝在后编室没完没了熬夜。无所作为远胜于和一伙自我标榜的高人品茗、饮酒,彻夜清谈。无所作为甚至远胜于站在黑板前摆弄着多媒体设备,一遍又一遍重复PPT,煞是体面地教书育人。陈平必须处理杂七麻八的思想数据库。“英雄”归零,“未来”归零。戈多不会光顾,聚光灯已熄灭,广场豪言不再回响。他能感觉到的只是广场恐惧!这种感觉酷似他儿子罹患的自闭症------或称孤独症
    一种无论如何都谢绝与人沟通的心理疾病。陈平并没有“世事皆浊我独清,世人皆昏我独醒”的境界。他充其量不过厌倦罢了。连自己他也厌倦了。
    莫名的孤独感困扰着陈平,比自闭症还要难缠的梦魇折磨着他…...他摸黑找到一个尘封多年的箱子,打开时一股陈旧却清新的气味扑面而来。是松节油、亚麻仁油和油画颜料。何其清香!陈平侧坐在箱子旁,嘀咕着“久违了,伙计”!什么样的气味赶得上这般沁人心腑的油画香!在农场蔬菜班干活那两年陈平养过猪。猪塮臭气常常钻进他的外套和内衣,每每回寝室就招来“同室操戈”。同“僚”们一度要把他连同弥漫的异味一起赶走。初恋那年月令他难以忘怀的是,外滩轻风拂面,闻得那恋人怀间淡淡的雪花霜芬芳。十五年前他到一家企业谋职,被安排分管旅游事业。景点开发全部搁浅,只好天天晚上泡在公司下属的几家饭馆。厨师长信誓旦旦向他推荐即将面市的新菜。美味佳肴色香四溢,让人垂涎。后来他娶了一位湘妹为妻。赋闲在家时一闻到浓香扑鼻的湘菜味儿,他就胃口大开,直呼过瘾。天之造化,人生百味!如今,只有油画气息方能滋润陈平几近干涸的心坎儿。
    没过多久,陈平又拾掇起了画画这家伙点儿。退出他持股的企划公司,后又辞掉了一家美术设计学院院长一职。跟随他闯荡多年的伙计连同会计、司机一起,在一餐散伙饭后各奔东西。
    2010年9月,上海艺术博览会如期开幕。陈平拨开人群直径来到陈逸飞先生《弦乐四重奏》作品前住足沉思。由于笔法极为细腻,人们没能在画作中找到画家留下的笔触。陈平却看到了:深耕于画家心田的笔触,宛如天使指间抖落的星辰,若隐若现,虚无缥缈……
    人生匍匐三十余载,到头来面对的竟全是身外之物。在搏弈与倾轧、欺骗与背叛、无奈与亢奋之中彷徨;在忍气吞声与喜笑怒骂之间苟且偷生。陈平问自己,人生何曾面向过自己,哪怕一时半忽儿?虚掩的心灵之门为何这般幽暗、空洞?被尘世掏空的自我是那么苍白、空虚!“肮脏功名何物忌,畸零天地一夫闲*”。陈平要点燃照亮自己的烛火。他把自己看作画布,在描摹、点厾中忖度自我。任由烛光摇曳,任由笔墨纵横。流变渗透、刮划剥离、妙漫虚实,不一而足。
    一个纯粹的陈平,正待苏醒……
    (待续   2010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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