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悠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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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3-11-22 11:04:26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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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苏醒,也是一种痛苦……
    陈平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怀旧之旅。
    他来到老家,浙江慈溪。原来挨着海边的小镇,现在已远离大海。几十年来围海造田、滩涂养殖使陆地向大海延伸了数公里。
    陈平到村里老年活动室找他的老舅。九十多岁的舅舅象一口古钟似的坐在竹椅上晒着太阳。看见陈平站在跟前便问:“来啦?倦煞了,乡下好吧?……”这么一问使陈平想起了1993年辞去系主任一职后来老家小住的事儿。此番重回故里,莫非老舅以为陈平又辞官了。
    “嘿嘿……我来画画,来画您”。他说。
    1958年,陈平出生在上海。周岁后被送来宁波乡下由外婆外公和舅舅家抚养。
    舅舅家有九个孩子。长幼岁数相差二十好几。外婆家住在海边古镇------观海卫,一条叫鼓楼下街的小巷里。舅舅和陈平的两个表哥在海上打渔。每当靠海(老家人管打渔为靠海)人哼着号子,“嗨咗嗨咗”地挑着大担小担的鲻鱼还有窜网大小鱼虾回到镇上,小巷人家就要高兴地忙碌开去。女人和孩子们分捡着贩到鱼行的鲻鱼及留做小菜闲吃的散鱼碎虾。靠海的男人们则在井边光着膀子上下洗漱。他们有好久没用上淡水了。黝黑的脊背浇上井水,在朝阳里映射出厚厚的紫铜色。
    井坎儿边的青石板总是湿漉漉的,还长着青苔。走过井口向东拐看得见一座小山包,墩实墩实的,所以它叫老虎头山。儿时的陈平常常跟着小伙伴爬上老虎头山放风筝。晚饭时分,陈平总能听到外婆让他下山吃饭的叫喊声。
    外婆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起路来不紧不慢。每逢初一、十五,外婆总要叫上邻居几个老婆婆,围着八仙桌折叠锡箔(一种形似元宝的祭物)、焚香颂经。陈平坐在门槛儿上听着她们喃喃念着“南无阿弥陀佛”,手里摆弄着心仪的风筝。糊风筝是细活儿,竹筋儿、浆糊和纸一样不能少。偷偷从筷笼里取竹筷,削细了做支架。陈年的竹筷劈不好,常常用掉半笼筷子也不见个形儿。太讨嫌!外婆说。十几口人要吃饭,弄得大家到处找筷子。风筝的大面用信纸糊的,那是陈平父母亲寄来的家信。识字的人看了暗自发笑。家书变成了风筝,随着暖暖湿湿的风飞上了天。
    那年月日子过得紧,小孩儿没零食吃,好事者就教陈平吸烟。念经的老婆婆个个都抽烟,时不时也递给他一支。“小上海,来支烟烟儿,解解闷儿”。巷子里的人都管陈平叫“小上海”,他们知道,到了读书的年纪,他早晚要回上海去的。眼下,陈平竟然抽起了“伸手牌”,来者不拒。
    1965年春天,陈平随探亲的母亲回到了上海。宁波大火轮(客船)、电灯、汽车、高楼和熙熙攘攘的十六铺码头让陈平目不暇接。长长弄堂的深处是他的家。小小石库门里有二十来户住家。他家屋子隔壁有间水产仓库,能闻到阵阵腌鱼的气味儿。和老家腌鱼时的味道差不多。邻居几个小孩儿嘻皮笑脸地扒在窗前朝着怯生生的陈平边跳边叫:
    “乡下人到上海,上海闲话讲不来,米西米西炒咸菜”……
    陈平给怔住了,满肚子委曲,晚上躲在被窝里独自抽泣。他好想好想外婆外公啊!连同父母上海都是那么陌生,那么没劲儿!两张写满皱纹的脸庞和两双长着硬茧的手好慈祥好温暖呀!记得那年秋粮下来的时候,外公赶着做他的老白酒,一坛一坛地往后院柴禾间里藏。生怕陈平和他的外婆知道。原来老婆婆和外孙儿也都好这一口儿。兑水前的酒浆甭提有多棒。那味道柔绵爽滑,美不胜收。一天,俩人趁他老人家不在,关起门来畅饮了一回。结果,婆孙俩儿昏睡了好久好久。两天没人伺候的老爷子可气得够呛!……如今陈平孑然一人。一口乡音,无人搭理。第二天,陈平想起了抽烟。他找来几个烟蒂,拆散后用纸卷拢,再把捡来的铅字在上面摁了个印:“霾”。点着后他猛吸两口。一股青烟仿佛把自个儿带回了故乡……不久,母亲回来闻到烟味儿就是一阵盘问。吓得陈平从此断了这个念向。
    斗转星移,恍如隔世。
    目睹了今天“日新月异”的故乡,陈平却满脸愁容。老虎头山不见了,夷为平地后盖起了横七竖八、犬牙交错、模样古怪的各式民宅。最高的“豪宅”是村长家盖的。那口老井打上的水黒臭黒臭,早已被废弃。小巷一改当年的宁静。沿街五花八门的店铺鳞次栉比。有模具加工、塑料回收、手机电信、游戏网吧、桂林米粉、河南烩面、看相算命、洗头按摩,等等。两个操着外乡口音的“鸡婆”嗑着瓜子儿,从栅栏门里探出头来,对着你挤眉弄眼……
    “世态炎凉,古镇不古!”陈平无奈地嘟囔着。
    突然间,一盆脏水从铺子里向外泼出,一个带着孩子的路人被溅了一身。接着路人与店内悍妇对吵起来。叫骂声、孩子哭喊声、犬吠声此起彼伏。
    晚上,老舅被请到上座。几个表哥还叫来村干部陪陈平吃饭。哥嫂们忙着做菜上酒。陈平抱怨镇上风气败坏,环境污染。那位与陈平同姓的干部摇晃着酒杯辩解说:
    “陈,阿平……陈教授,其实上海也一样!明里看不见,暗地里更加结棍。老早和几个朋友去过上海、北京的什么‘天上人间’逛,一晚要花一万多。这里便宜,就脏点儿。大城市干净吗?表面的……里子还要龌龊”。
    陈平一时语塞,只好埋头喝酒。
    舅舅开腔了:“天降灾,地行祸,作孽!随它去吧……”
    第二天表哥跟陈平说,昨晚陪你喝酒的那个姓陈的村干部就曾是你小时候的玩伴儿,他一年能挣上百万。瞧你哥我多窝囊,连他的零头都挣得累死。
    “你们相互都不认得了?”
    “不认得的好”,陈平回答。
    其实,他觉得那姓陈的哥们儿说得没错儿,只是自己心里堵得慌。陈平决意要把自己刚想冒出来的“英雄主义”念头顶回去。你陈平算哪路神仙,能奈何什么?润物无声,大爱无言。人性的悲苦谁能一一道尽?得其所取;失其所废。如此而已。陈平虽然沮丧,却为自己的宽容暗自欣慰。天气转凉了,陈平转到一个做棉毛衫裤的小铺,想给自己做一身,聊补初寒之缺。既做老板又当伙计的姑娘叫红艳。陈平呶着嘴朝着对面的栅栏门问她。
    “对面做……那个的俩女人你认得?”
    “认得,上饶的,我老乡。”
    红艳说,她们也不易,若一日只做一单,30块钱,吃饭交房钱都吃紧。她又说,家里宠着,吃不得苦,出门后干不得别的。红艳的房东在一旁帮腔:
    “对,一撇腿就来钱……”
    陈平白了房东一眼,走了。
    “什么是现实主义?以前所谓的写实多半在自欺欺人。”陈平边走边想。“劳德累克,写实的?现实主义的,还是算在印象主义门下?那小弗洛伊德该归何处……”如果那两位不同年代的爷儿流落到此,会有啥感触呢?不得而知。人们看惯了乔饰化的写实主义,而非批判的现实主义。如果绘画是纯粹的,那么塞尚才算得上一个。至少他把苹果与老婆看成一回事儿。陈平能将红艳店里挂在墙上的半边儿塑料模特与红艳姑娘,以及对面栅栏门里的女人一视同仁吗?看来就免为其难了……
    走着走着,陈平在一间老屋前停下了脚步。那门檐下依稀可辨的字儿分明是当年他写的笔迹。“站在店门前,看到天安门”。再往上看,好嘛,还有侧面戎装的毛主席头像-----四十多年前地球人都知道……这里以前是供销社。“居然画得那么熟练,是我画的吗?”陈平问自己。
    (二)
    是的,是他画的。四十多年前“文革”正酣。
    为了讨好陈平的新玩伴儿和班里同学,这个乡下来的孩子教会了大家做风筝。他想,这么一来,新伙伴们家里的筷子多半也不能幸免……
    陈平的父亲在一家印刷厂技术科工作。早年毕业于印刷专科学校。学了俄语。又写了一手好字,软笔硬笔都拿手。流利的俄语得到苏联专家的器重。曾被借调回学校编写《平面制版工艺》等教材。“文革”来临,他父亲俄语一技之长就收了起来,生怕被当作苏修特务揪出来。写的那手好字倒把他忙得够呛。从厂里厂外到里弄居委,到处有人叫他在高高的墙上书写毛主席语录和文革口号。陈平跟在父亲后面一边做小工,一边也学着写呀画呀。乐不可支。
    学校停课一阵以后,开始了“复课闹革命”。那位戴金丝边眼镜的陶校长胸前被挂上“资产阶级当权派”牌子,孤零零地站在操场一边,阵阵寒风把他的白发吹得零乱不堪。大字报贴满了学校的墙壁与走廊。班主任冯老师也被揪了出来。挺着怀孕的大肚子,站在黑板前。工人宣传队头头章师傅领着大家齐声朗诵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陈平听出了打倒冯老师的罪名,在大揭发中冯老师包庇了陶校长。高年级同学不停地向她丢粉笔头。每当躲闪不及的冯老师被击中脸部时,陈平就嗖地闭上双眼,心里一阵刺痛。但他却被要求大声叫好并呼喊口号……高年级同学还捣毁了美术教室。几何模型、伏尔泰和贝多芬石膏像等教具统统扔出窗外。从三楼砸下来的石膏像四分五裂,散落在操场上。陈平吓得躲在旮旯里直哆嗦。他想,那些人砸的是“封资修”,该不会把高尔基、雷锋石膏像也给砸了吧?后来陈平看到那两尊像倒是保留了下来,不过却被抹成了大红色。
    照今日先锋派“艺术家”的观点,全部过程够得上“文革”版的“行为艺术”。呜呼!
    陈平被“任命”为红小兵团宣传委员,因为能写会画。但在采取革命行动时,他没有发言权。他明白自己不算干部,是个干事;顶多是一名“劳动党”党员。不过他还是心满意足。学校的大批判墙报通栏横幅陈平写、报头陈平画;各年级黑板报报头他也全包了。他还负责《红小兵报》排版、誊写和刻蜡纸。白天时间不够用,就把刻蜡纸的活儿带回家。刻写蜡纸的垫板是铁做的,四角尖尖,没多久书包就戳出了洞。好心疼,那是外婆买给他的啊……灯下蜡纸刻久了,眼睛难免会近视。配戴眼镜后他又多了个绰号:“小四眼”。他不在乎别人叫自己什么,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戎装侧面毛主席头像可徒手画来,得心应手。红旗、火炬、海浪、巨轮、松树、工农兵、林副主席,样样画得滚瓜烂熟。
    三所小学联合组成“610师”,开展野营拉练活动。陈平被编入临时文艺小分队。负责即兴“创作”快板书、活报剧。野营拉练行至金山枫泾,谁都走不动了。陈平随即照着电影《英雄儿女》中的样式,编了一首快板书:
    “地答勒地,地答勒地,我们的两条腿,可真是不简单,迈起步来快如飞,三驾马车也难追,这可不是吹……”
    随行的工宣队章师傅觉着三驾马车有点“封建”,要陈平改成“四轮卡车”。于是就变成了:“四轮卡车也难追,这可不是吹……”队伍后面突然有人喊:“这可真是吹!”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哈哈哈哈……”
    (三)
    1969年,小学五年级的寒假,母亲带着陈平回老家探望外婆(外公已长眠于老家城北它山之上)。本来腊月里乡下就热闹,陈平一到,小巷更平添了一抹活力。比陈平小几岁的两个表妹摘下他的眼镜,对着四处照呀晃啊。臂膀上戴着“赤卫队”袖章的生产大队革委会主任郭有田,人称“狗有钿”,跑来问老舅:“小上海阿平回来了?”
    “嗯……晌午来吃酒好了”。老舅应着。
    “不了,您知道队里忙。咱大队给公社吃批评了,说九大队文化大革命宣传太落后。这不,大队里想叫阿平去画毛主席像,他外婆说阿平画毛主席像可象哩!还有学大寨、愚公移山、熊猫、孙悟空什么的……”那郭主任有点央求地说。
    舅舅朝着里屋一边喊:“阿平,你的‘生意’来了!”一边嘟哝:“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第二天,建在山脚下的大队部一早就忙开了。大伙儿搞来了广告粉、桐油、刷子、毛笔、油漆,连木匠使的弹线盒都找来了。几张大八仙桌充任会议桌。桌子中央放着一架摇柄电话机。这是大队部最金贵的东西了。陈平母亲说,外公去世时,舅舅是用这部电话向上海家里报的丧……桌边坐的人多半陈平都面熟。这些被“抓夫”来的大都不识字,胳膊上还支着家伙点儿,挺吓人。他们看着主任直发愣。“狗有钿”发话了:“你们几个一会儿上山打几只野兔狸猫山鸡什么来,晚上队里要犒劳阿平。他要请毛主席宝像到咱九大队。”一般说来,毛主席像不能说“画”,更不能说“送”。得用“请”字儿。
    他特别关照刚出门准备上山的几个:“大过年的,放枪留点神,别撂倒了打柴的!……”大队有支民兵连,“狗有钿”任连长。几杆“炮统子”,打散弹的。
    陈平先在大队部墙上画轮廓。铅笔使不上劲儿,他让烧制几根木碳条。大家很麻利,一会儿做好了。陈平把木碳条塞进棉衣兜里,爬到高处干开了。忽然下面站着看的人高声叫喊起来:“哎呀!阿平身上哪儿着了?冒烟了!”陈平顾不及找燃点儿,纵身往下一跳。“狗有钿”眼疾手快,拿起茶缸的水朝他泼去……乖乖!衣兜和周围烧出个不小的窟窿。外婆给陈平新做的棉衣又遭了殃。主任找来一件小号“坦克”军棉衣给陈平换上,他还接着干。
    说实在的,这侧面的毛主席头像陈平少说画过一百遍。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这幅头像源自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的照片。毛左手拿着军帽支在护栏上,高举右手挥动着。不知哪位高手竟将帽子转移到了领袖头上,用版画的形式表现出来。国人看不得油画人物脸上的笔触,却欣然接受木刻刀留下的齿锯印痕。不可思议。或许受鲁迅倡导德国柯特惠支版画的启示,还是延安整风运动后推广以古元为代表的革命版画所致?总之,公众被图像的符号化折服了、妥协了。再说,老祖宗那里继承来的门符、年画不也是粗糙的版画图像吗?全靠你如何读解了……
    他画的版画毛主席被认为栩栩如生。配以“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巨幅大字,陈平赢得了丰盛的晚餐。“狗有钿”咧嘴露着包金门牙对陈平说,“野物搞来了,海货也不少,你哥他们正在摆弄野物,走,去看看……”
    陈平跟着到了大队仓库,只见房梁下一盏汽灯摇晃着,两边挂着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瞧,两只野兔一只狸猫!铁钩勾住了它们的上颌,从头顶往下正在剥皮……
    “吓住啦?见不得剥皮就不算爷们儿!”他表哥说.
    陈平不敢开腔,但被吓得半死。那山里活物做成的佳肴,贼香!陈平却迟迟不忍下筷。
    一直画到腊月三十,陈平大功告成。从大队部到供销合作社,再到打谷场,他所画之处都成了村里的热点。最受欢迎的还是打谷场农机站墙上的画。陈平照着吴作人先生画的熊猫按胡芦画瓢,有模有样。手执金箍棒侧身远眺的孙悟空,是唯一幸存的旧文化“人物”。他受到毛的吹捧。意在宣扬“造反有理”。按照贯例,孙猴子像的两边,陈平临摹了毛泽东手书字体:“金猴奋起千筠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在暴竹声和火光映衬下,这里的年味儿最浓。
    大年初三,陈平和母亲翻过它山去偏远小村看望他三姨。跑了十来里路,刚过村口石板桥,四面就被吵吵嚷嚷的孩子围拢了。他们是来通风报信的。说陈平三姨家被抄了,打成了“反动富农”,家里人谁也不理睬了……是啊!遭了这份罪,家里谁都抬不起头来啊!
    陈平和母亲提着上海带去的糕点硬着头皮走进三姨家。三姨指着门楣上“四类分子家庭”的白“匾”,潸然泪下。说来真叫时运不好。三姨远嫁这里不久土改就开始了。姨夫是全村出了名憨厚殷实的汉子。从没得罪过什么人。划定成份时虽说多出两亩旱地,因被认定没有雇过工,勉强定为上中农。“文革”伊始,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流落外乡十几年、路人皆知的懒汉光棍方世从硬指陈平的三姨夫雇他打过短工。老实巴交的姨夫竟漠然无语。虽三姨不依不饶,到处评理也终究无济于事。此后三姨天天替夫去挨斗。公社人民大礼堂,一字排开二十好几个地、富、反、坏、右。三姨是唯一女性,富农婆儿。拽着喇叭声嘶力竭喊口号,组织批斗的正是懒汉方世从……
    吃罢午饭,陈平走出门外,远望着十里开外的它山,内心难以平复郁闷。他做出一个决定,要在三姨家墙上画满图画!毛主席、孙悟空、熊猫,再加上天安门城楼放焰火!陈平越画越来劲儿。他好象在与谁怄气。满墙画得红红火火,三姨和姨夫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村里人陆陆续续也来看热闹,对陈平的手艺啧啧称奇。大伙儿心里也渐渐与三姨家消除了隔阂。倒是那个方世从,趁天还没黒,推着自行车隔着荷溏歪着脑袋也来张望。众人见了一片唏嘘。
    那天晚上酒过三巡,陈平“逼”着姨夫说实话。姨夫招架不住便壮着酒胆吐露实情。
    解放前一年的冬天。那个晚上又黑又冷。方世从输光了钱和外套,抖抖缩缩来找他。要件棉农借几斤粮食。姨夫说你嫂刚过门,让她知道了不好。他从内衣兜里摸出带着体温的银元交给方世从。轻声嘱咐,全当你打了短工,三个银元你拿去,置身衣裳买点口粮够花了。别让人看见,走吧……方世从感激涕连,点头哈腰地走了。自打那会儿走了以后再也没了他的音信。哪知……唉!陈平心想,姨夫真算得上当代东郭先生。
    “您待他那么好做什么?”
    “虽说走得不近,但咱都姓方不是?”
    陈平无言以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神来。这“谜底”要是让三姨知道还得了?捂着吧,唉!
    如今,三姨夫早已离开人世。陈平想揭开“迷底”,可谁还爱听他的絮叨呢?三姨眼下耳聋眼花时事不谙,当属风烛残年。儿孙们个个忙于赚钱、开销,求学、升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世代农民正在成为过去式……
    “文革”助肘为虐、颠倒乾坤的旷世浩劫也已从人们的记忆里淡出。我们和我们的前辈曾经被浩劫;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却也正在有意无意中劫掠着自己的历史与文化。当文脉被阻断,资源被透支,环境被践踏,未来的历史就不会喜欢、甚至唾弃我们。事到如今,我们却还沉湎于对未来的狂想与索取之中……
    (2010年9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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