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发辉的“创造”

罗发辉的“创造”

罗发辉的“创造”

时间:2012-07-17 16:08:21 来源:

>罗发辉的“创造”

        对于很多中国艺术家而言,在力图融入国际文化舞台的同时,如何保持自己的文化身份,一直都是一个难以取舍的挑战。罗发辉成功跨越了这一障碍。他的作品不仅涵盖了在中国长大独一无二的记忆,并且也融入了世界共通的思想。他的笔触精致细腻,用色冷静而大胆。在评论家甚至大众的解读之中,他画中的玫瑰和伤口常被理解为欲望和伤害的象征。在近几年的作品中,这些意象性符号结合一体,似乎暗喻着宗教视角中“创造”及“生死”的概念。
        在2011年1月笔者与罗发辉的面谈中,他曾提及文革给其童年留下的伤痛记忆。[ 笔者与罗发辉面谈 2011]那些记忆虽对罗发辉的艺术创作带来巨大影响,但他似乎并未将文革作为他想要表达的主题。在作品《我的大花》(2011)中,他将对文革的记忆转化为符号,突出却非常简略。灰色的天空,橘色的云朵伴有蓝绿色的光影——太阳似乎正要升起,又似刚刚落去。色彩均匀而多变,笔触带有些许中国传统水墨画的意韵。
        画中,一个双手托住骷髅头骨的人站在玫瑰之上。玫瑰占领了一大片画布,血红色的中心向外晕散开来,变为青绿及灰白色。花瓣正就此散开,仿佛即将支离破碎,由高处坠落到城市。城市夜景朦胧地呈现在左下角。玫瑰中央的人全身赤裸,手中的骷髅头骨遮住了私处。他的肤色苍白,身上光影泛着绿色。这些颜色使得他就像浮游在生死之间。他头顶有少许毛发。双腿比例似乎刻意失调并缺乏肌肉结构,似乎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成型。白光由他身后放射开来,似乎暗示着一股能量的爆发,又像是神谕一般的光圈。仿佛他正在被创造,在某种圣光的照耀之下由玫瑰中浮出。他低头望向玫瑰,肩膀向前微耸,双手似乎毫无力气,仿佛无法承受骷髅的重量而被往下托坠。他看来很疲惫。如果他正在被创造的过程中,这疲惫可能暗指他生来已被伤害,破坏,经历着痛苦与沮丧。
        画中有两个深灰色的草图:靠近画左沿的被描绘成一位军人,靠近右沿的呈现出毛泽东的轮廓 。这些草图虽略显粗糙,与画上其余部分精致细腻的笔触形成鲜明对比,因而十分突出。军人没有面容,站在一个似石头的物体上。他的头微微转向他的左边,双手端着一把来福枪,似乎准备好为革命奋斗。毛泽东的军帽和他抬起的右手仿佛在号召芸芸众生,具有很高的可辨识度 。两者都仰望向玫瑰中正在成型的人。
        罗发辉的玫瑰常被认为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一朵降临重庆上空的大花——罗发辉访谈录2006]“我的大花,2011”中血红色的花瓣揭示着伴“创造”而生的疼痛。同时,骷髅头骨将这新生与中国的过去相联系——在这新生的时刻,创造与死亡交替。花瓣的坠落使人怀疑这新生是否能被完成,给人焦虑不安之感。罗发辉曾提及幼年时很早已习惯了死亡的概念,因为在文革期间,死亡的场景无处不在。[ ibid] 玫瑰上新生小人的沮丧与疲惫不仅引人思考新生于一个充满混乱与毁灭的社会所带来的伤害,同时也是对于宗教中人性的探索。
        “城市”对于罗发辉的个人经历和艺术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罗发辉于1961年在重庆出生。文革期间动荡与武斗带来的暴虐和混乱充斥了整座城市。在那时,他母亲是武斗的支持者,父亲则为政治宣传而服务。[ 柏桦,罗发辉-深度欲望的制造者 2006, 22-23]枪支、坦克和死掉的军人在街上随处可见。战斗后,牺牲的战士遗体被亲人拽起来照家庭合影,然后放手让他再倒下去。[一朵降临重庆上空的大花——罗发辉访谈录2006]像这样的经历给予罗发辉无法言语的伤痛,绘画成为他表达情绪的渠道。[ 柏桦,罗发辉-深度欲望的制造者 2006, 22-23]
        对罗发辉而言,重庆是一个他不想回去的地方,却又像一个纹身使他疼痛。纹身带来痛楚并伴随人的一生。这种痛刻骨铭心,却又给予他实在感。[一朵降临重庆上空的大花——罗发辉访谈录2006]他对纹身的定义似乎描述了重庆对他的意义。他说重庆给他一种持续的冲动,如公孔雀开屏般在一刹那充满力量地爆发。[ ibid]罗发辉许多画中苍白的色调来自于充满能量却又令人忧郁的灰色城市——重庆。[ ibid]例如在《我的大花》(2011)中呈现的:新生是充满能量的,伴随着四射的神圣白光;灰色的色调和正在破碎的花瓣又揭示着深深的绝望和精神伤害。
        虽然许多评论家以及罗发辉本人指出他作品中一个主要的概念是“伤害,”当中包括文革的影响,但他的作品和“伤痕艺术”却有很大的差异。文革中,艺术创作旨在表达对毛主席“无限的信任,爱,信仰和尊崇。”[ 姜节泓. 重担还是遗产: 由文革到当代艺术 2007, 41]在那时,艺术是政治宣传的工具,并不是表达自身感情或观点的媒介。文革后,发生在1979至1982的伤痕艺术风潮,着重于表达文革的伤害。[ CNN新闻 2010]高名潞曾提到,伤痕艺术家以俄罗斯的批判现实主义来呈现中国人的精神伤痛。在众多伤痕艺术作品中,根据描述红卫兵暴行的小说《枫》而作出的插画非常有代表性。例如在“枫,1,1979”中,一位年轻的红卫兵女孩站在一个讲台上,身后是毛泽东的画像。她的头发在她圆润的脸颊两边束成两个发髻。她双眼放光,十分有神;嘴唇微张,好像正在说话。她右手横摆在胸前,左手在大腿旁,两手都握紧了拳头: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革命女性的形象,精力充沛,十分坚定。三个男人站在台前,埋低了头,双手被手铐铐住,正在被批斗。最左边戴眼镜的男子,象征着知识分子,秃了的头上有明显的伤痕和血渍。 另两个人很难辨认他们的样子。这类极度写实主义的画风通过描绘真实发生的故事,来表现文革即时的伤害与对人身心的巨大打击。
        罗发辉所表达的伤害比伤痕艺术中的更为广泛,是人类共通的伤与毁灭,生与死。罗发辉说他从小受西方哲学体系及文化的影响,与伤痕艺术家有不同的知识结构。并指出《我的大花》中毛泽东与军人的草图是属于他那个年代的记忆符号。[ 笔者与罗发辉面谈 2011]那些草图代表不可能抹去的记忆,但又在罗发辉画笔下变得极为微小。玫瑰,小人似乎与毛泽东,军人在截然不同的地方。小人背后的白光将他和玫瑰置于天堂—— 一个离毛泽东和那战士很远的地方。
        罗发辉2007年的作品《无题》,虽与《我的大花》构图,题材都不同,却用另一种方式呈现着伤害与新生复杂的关系。《无题》描绘一个正在咬苹果的女人。在浅灰色的背景前,她乌黑的头发自然地垂下,手指看起来柔软并精心修剪过。灰色的皮肤透着苍白。由她的侧脸可以看到狭长而紧闭的眼睛:眼尾是青绿色,眼角有一滴闪烁的眼泪。她的鼻梁很短,鼻孔张开,好像在大力地呼吸。丰满的嘴唇满是受伤后的血淤。她的手指粉嫩而有肉感,手中苹果肉粉的底色和鲜红的痕迹使它看起来圆润又似血肉。
 她有血色而肉感暗示着她手中的苹果给予她生命。她咬苹果的嘴唇好像被苹果所伤,同时似被它赋予血色与生命。她身上其余的部分却极其苍白,与她触到苹果的嘴唇和手指形成鲜明对比。她的眼泪暗示着伤害造成的痛楚,而张开的鼻孔又似乎显示伴随痛而来的快感。罗发辉说玫瑰是“迷幻感和肉欲感的制造,甚至是一种快感的制造。”[一朵降临重庆上空的大花——罗发辉访谈录2006]在这些感官中寄予了伤害和性暗示。在《无题》中,这二者又是痛与创造的共生。
        《无题》所体现的“创造”的概念与《圣经》有密切关系。《圣经》言:“上帝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并将生命之气吹入他的鼻孔(The Lord God formed man from the dust of the ground, and breathed into his nostrils the breath of life)。”[ 圣经 2008, 1-2]画中女人张开鼻孔吸入“生命之气”,与《圣经》“创世纪”的时刻呼应。吃苹果的举动可与亚当与夏娃食禁果而摆脱无知的故事相联系。这些宗教符号可被理解成一个关于中国的隐喻:通过伤害——中国受难之后的救赎——新的一代人诞生,并开始“知道”那些过去意味着什么。
        罗发辉2009年的作品《色境》与《我的大花》《无题》意念上非常相似。画中一个男子从一株血红的玫瑰中浮现。他苍白的皮肤上由青绿和粉红的痕迹,使他看起来比《我的大花》中的人物更有生命力。他的头抬向上方,眼睛紧闭,鼻孔微张,嘴唇粉红。他看起来像处在服食了迷幻药的状态中,似乎并不清醒。他的手分别在他身体左右两边抬起,手指向外伸展,手心向下。一只仙鹤停在他右臂上。他的私处被喷射的血覆盖,仿如性器官爆炸了一般。他的大腿以下被玫瑰遮住。他的大腿上半部分很模糊,似乎仍在被创造的过程中。玫瑰花瓣晶莹而肉感,可能暗示着女性的生殖器官。男人上方是灰绿色的天空,布满白色的星星和灰色,黄色,红色的半透明的星云,象征着宇宙。星星坠下,变成粉红和白色的玫瑰。这些玫瑰,可能就像男人身下的那朵,正在创造着生命。男人的桌边有一个乳房形状的物体,可能象征着繁殖力。画中右下角有一个看似未发育完整的女子,轮廓模糊,右臂似畸形,可能背在身后,也可能是正在成型。
        就像在《我的大花》中的表现手法那般,色境中的男子身下有白光射出。对这充满动感的神圣白光的多次使用暗示着它对于罗发辉的重要性。对圣光的使用在近代艺术家中并不新奇:梵高是荷兰新教的信仰者。在《梵高与高根:寻找神圣艺术》一书中,德波拉 斯韦曼(Debora Silverman)写道梵高视油画创作为“神性的传递者(a mediator of divinity).”[ 《梵高与高根:寻找神圣艺术》,2000,6]她说在梵高献给高根的自画像中,一道灿烂的白绿光环在梵高发光的头上围绕,创造出——用梵高的话说——“色彩的光环效应(halo effects of color)。”[ 《梵高与高根:寻找神圣艺术》,2000,39-40]通过绘画,梵高试着寻找他信仰的神。
        罗发辉对白光的应用与梵高的“光环效应”在本质上无疑都是宗教性的。然而罗发辉对圣光的运用象征他自己对于“创造”这个神圣时刻的理解。在罗发辉的视觉词典中,“上帝”或“神”是创造万物的宇宙。《色境》中的男女是他自身意识中的“亚当与夏娃,”创造与性在这一时刻都是充满痛的。他呈现给观者的既是创造又是毁灭——在那男人被创造的时刻,他的性器官却在爆炸。罗发辉似乎在暗示他自己对伤害与毁灭的理解:“自然与人类共同具有一种永恒的欲望动力,却又表现出欲望的伤害,同时表现出被伤害的欲望。肉体被伤害,肉体伤害肉体;社会伤害着人,社会也被伤害;个人的心灵被伤害,心灵与心灵之间也构成伤害;画面被伤害,画面也伤害着观者;艺术家的绘画过程是一种对完整图像的破坏和无以复加的过程,反之,被破坏掉的图像可能也在刺伤艺术家。”[ 罗发辉自述]在《色境》中,他所描述的这种充满疼痛的艺术创造过程也代表了充满疼痛的新生。
        罗发辉的“伤害”系列将他的想法视觉化。在《图像的伤害》(2008)中,两个人头的侧脸漂浮在成都上空。前方的人头有苍白的肌肤,脸颊上有一个血红带紫色的伤口。这些颜色使那人看起来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后面的人物有灰绿色的皮肤,嘴唇较前者苍白。两人凌驾于画面下方白色的毛泽东像(置于成都天府广场)之上,仿佛凌空而降的启示,巨大而寂静 。
        罗发辉说,画中的人物只是“广泛的代表任何一个人,无身份或性别,”“伤害”也是泛指万物所有。[ 笔者采访,2011]在“图像的伤害”中,毛泽东雕塑夸张地超过了真实比例。这也许暗示毛泽东主导性的地位。天空中的两个人头大如城市。前方那人虽脸色苍白,嘴唇,耳朵和伤口的血色带来生命气息。那人看起来虽然闭著眼睛,内眼皮却闪烁着光芒,似乎就快张开,好像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他深深的伤口像是人类痛苦的象征,痛苦同时带来新生。相反,后面的人物脸色青绿,眼睛紧闭,嘴唇苍白,就似象征着已死的过去。伤口所象征的疼痛——就如罗发辉所说——常常会让人具有希望。通过描绘一个受伤的新生命,罗发辉表现出他对“希望”复杂的情绪。就如上文提到的,对于罗发辉来说,绘画的过程伤害他自己,也伤害着观者。
        从罗发辉近年的画作可见,“创造“似乎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罗发辉曾告诉笔者欲望与伤害是他作品中重要的概念。这两年他开始涉及精神文化及宗教等元素。[ ibid]他的《我的大花》《无题》《色境》及《图像的伤害》对于欲望和伤害的描绘似乎成为表达更深意念的媒介,揭示着罗发辉对“神”与“创造”的理解。

Fig.1. 罗发辉,我的大花 2010. 布面油画. 400x250 cm.

Fig.2. 枫 No.1, 1979. 1979. 插画. 高名潞. 1998. 《里里外外:新中国艺术》, 旧金山当代艺术博物馆出版社

Fig.3. 梵高. 献给高根的自画像. 1888. 布面油画. 60x48cm. 德波拉 斯韦曼,《梵高与高根:寻找神圣艺术》 纽约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出版社

Fig.4. 罗发辉, 无题 2007. 布面油画. 200x200cm. 照片由罗发辉提供.

Fig.5. 罗发辉. 色境, 2009. 布面油画. 180x140cm. 照片由罗发辉提供。

Fig.6. 罗发辉. 图像的伤害. 2008. 布面油画. 250x200cm. 照片由罗发辉提供

参考书目

2008. 《新标准版圣经》 Peabody: Hendrickson Publishers出版。
2011. 笔者面谈 2011.1.3.
2008. 柏桦访谈罗发辉,由罗发辉提供。
柏桦. 2006. 《罗发辉:深度欲望的制造者》. 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
CNN新闻. 2010. “走过毛泽东: 中国艺术家在为一个新领袖服务吗?” http://www.cnn.com/SPECIALS/1999/china.50/inside.china/art.overview/
高名潞. 1998. 《里里外外:新中国艺术》, 旧金山当代艺术博物馆出版社。
姜节泓. 2007. 重担还是遗产: 由文革到当代艺术。香港百乐门印刷有限公司。
罗发辉2008. 《自述》 由罗发辉提供。
德波拉 斯韦曼,《梵高与高根:寻找神圣艺术》纽约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出版社。
巫鸿. 2010. 《当代艺术原始文件》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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