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未未的《此时此地》

　　艾未未最好的作品是他这个人。后之来者大概会从今天的历史中选中一些，作为这个时代的标本。就像选种子一样，那些饱满、光泽、健硕的颗粒就被挑出来，然后他们不仅存在，而且还将繁衍。其余的，曾经有过，终于是无。艾未未会存在。

　　他的文章也是由那些饱满、健硕、充满光亮的文字构成的。不过，即使这样说，也仍然没有说清楚艾未未的文字是些什么东西。应该这么说：艾未未的文字跟他的生命是一体的。他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文字跟生命的统一，又有几个人真的做到了呢?

　　大概只有意识到自我分裂的人才会有意识地去写作跟生命同一的文字。艾未未说他要在墓志铭上写一行字：“一个经典的人格分裂者，他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所有缺陷。”他甚至说《此时此地》这本书也是矛盾的产物。矛盾、分裂，然后弥合这些矛盾和分裂，他的文字无非如此。

　　他强烈的爱憎是我喜欢他的文字的第一个原因——“我不喜欢北京。当然，更不喜欢一百倍的就是上海。上海是一个虚假的城市。”“那种展览我怎么会去看呢?这么恶心的展览，典型的新殖民主义的展览。”他说梁思成是“最烦的人”。基本上，一个人的生命力体现在是不是还有强烈的爱憎上。

　　他的简洁明快是我喜欢他的文字的第二个原因。简洁明快可能也是一个人元气旺盛的表现。他的文章没有什么废话。一个访谈者说他对艾未未的印象是一个拿着枪不断扫射的人。他的文字也有扫射的感觉。你看他这样评价刘小东的《三峡大移民》：“绘画在这里展示了它全部力量，时间停止，让无言者诉说，让没有可能和机会的人们有机会看着这个默许了这一切发生的世界。《三峡大移民》无论从作品的艺术性还是立场来说都可谓这个时代极为稀有和最为重要的作品。”

　　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本书里有很多卓越的见解。这些见解多半是老实的产物。比如说他并不欣赏他父亲艾青但记住艾青的话要好好活，活出生命力;说到徐冰的作品他会说不喜欢，而且所谓的东西方文化冲突是伪命题;他最让我欣然认同的一个说法是：我最明显的一个特质是“没有一个身份”。

　　当然，你不难找到很多他不能自圆其说的话。他不止一次地说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又说我们这个时代有大批庸庸碌碌的人混过了自己的一生。尤其是有太多的人甚至没有勇气做过一两件像样的事。他不是为了结论开口的。我们读他的书，收获最多的仍然是问题。这是好书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