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诗境论

国画诗境论

国画诗境论

时间:2010-09-10 16:37:30 来源:卓克艺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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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文化是诗性文化。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可见“诗”这种文化产品在中国艺术中占有的特殊地位。中国古代为什么没有《圣经》却有《诗经》,这种以诗为“经”,是华夏独有的文化现象。从春秋的诗经到战国的楚辞,到汉魏的乐府,从唐诗到宋词再到元曲,诗这种形式虽然千变万化,却始终占据中国艺术的主导地位,并渗透到其他艺术形式之中。精通多国语言的辜鸿铭指出:“汉语是一种心灵的语言、一种诗的语言,它具有诗意和韵味,这便是为什么即使是古代的中国人的一封散文体短信,读起来也像一首诗的缘故”。汉语词汇具有多义性、模糊性特点,语法上具有灵活性、随意性特点,在语音上还具音乐性特点。作为一种语言艺术,诗是远离逻辑思考和理性判断的艺术形式,其赋、比、兴的“兴”字,学者们至今也说不透。究其原因,这种诗性的智慧,既不是简单的感官享受,也不是纯粹的理性思维,而是介于二者之间,只可意会而难于言传。这一特点恰恰有利于形象性表达和艺术性思维,说明汉民族的语言与艺术有着天然亲和的关系。这一独特的表达和思维方式的存在,说明中国人自古以来,就以一种诗性的感受和态度对待世界,以诗性的语言表达情感。从这一意义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传统的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中国画具有诗的特点,诗的意境,诗的追求,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  诗画合璧优秀传统概述
(一)、诗画合璧的形成、发展与成熟
        中国画与中国诗历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苏东坡有:“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之说。还有很多类似的说法,录出与同道共享。张彦远说:“诗画异名而同体。”孔武仲说:“文者无形之画,画者有形之文。二者异迹而同趣。”郭熙说:“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钱熃说:“终朝诵公有声画,却来看此无声诗。”黄庭坚说:“诗成无象之画,画出无声之诗。”周孚说:“东坡戏作有声画。”石涛说:“可知画即诗中意,诗非画里禅乎?”汤来贺说:“善诗者句中有图绘焉,善绘者图中有风韵也。”张可中说:“诗为有韵之画,画乃无韵之诗。”还有人说:“诗是诗人心中的画,画是画家心中的诗。”“画是凝固的诗,诗是流动的画。”“诗是诗人用文字写出来的画,画是画家用笔墨画出来的诗。”“画是诗的脸面,诗是画的神韵。”连古希腊亦有人说:“诗为能言画,画是静默诗。”被称为“希腊的伏尔泰”的西摩尼德斯就有名言:“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达?芬奇对于诗歌与绘画下了这样一个结论:“画是哑巴诗,诗是盲人画”
        徐复观在分析诗画合璧的历程时指出:首先,题画诗的出现,开创了诗画在构成形式上的结合。其次,以诗意作画开创了诗和画在意和景层次上的结合。第三,以诗的意境作画,以画的意境作诗,诗画在精神上相融合、相启发,实现了在意境层次上的融合。有人研究认为江淹的《雪山赞四首》,是我国最早的题画诗。杜甫是写作题画诗最多的诗人。卢鸿是最早在自己画上题诗的画家。《洛神赋图》是最早的诗意画,顾恺之也就是第一个作诗意画的画家。也有人认为卫协是第一个作诗意画的画家。王维诗画兼于一身,自称:“夙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他的诗如画、画如诗,在诗画合璧上作出了杰出贡献。
        苏东坡“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之句,黄山谷“李侯有句不肯吐,淡墨写出无声诗”之论。都是说画家把胸中的诗,以笔墨的形式表达出来,作画如写诗,画本质上已成为诗。晁补之又说:“黄山谷事诗如画。”如此说来就如邓椿断言:“诗与画已结为不解之缘。”吴龙翰在杨公远诗集序中说:“画难画之景,以诗凑成;吟难吟之诗,以画补足。”道出了诗画相互补充的作用。笪重光说过:“风神超逸,绘心复合与文心;抒高隐之幽情,发书卷之雅韵。”又讲了诗画相互引申、烘托的作用。例如杜甫诗《画鹘行》:“高堂见生鹘,飒爽动秋骨。初惊无拘挛,何得立突兀。”杜甫当时因触怒肃宗,政治地位岌岌可危,处于进退两难之际,鹘之欲飞未飞,正是他矛盾心情的写照,画家笔下之鹘,完全转化为诗人心中意中之鹘了。金圣叹在《杜诗解》中评曰:“篇中先生自云:‘写此神骏姿,充君眼中物’,今看一起一结,真乃写此神骏,充我后人眼中矣。”诗人之神与画鹘之神的融通,创造了独立于原画的新境界----较之原画更出人意外的境界,对画作的意境给予了大大的引申。又如董其昌为《秋兴八景图》之一题曰:“‘黄芦岸,白蘋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颇有忘机友,点秋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我是不识字烟波钓叟’……舟行瓜步大江中写此,并书元人词,亦似题画,亦似补图。”如果不题诗,只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题了诗就平添了朦胧的诗意。在第二幅上题曰:“短长亭,古今情,楼外凉蟾一晕生,雨后山更青。暮云平,暮山横,几叶秋声和雁声,行人不要听。”补了画不出的时间和声音以及空间的延伸,再加上古今、别离之情,使一幅静止、平面、空间有限的山水画,因这首小令的题写而生发出无限情思。其实,诗画合璧在扩大绘画抒情性,活跃物象生命力,增加画面文学气息,增大思想含量,提高作品意境方面都起到巨大作用。同样,诗意画的创作,又增强了诗词的可视性、形象性,使诗词更加具有感人的力量。冯骥才在论述诗画关系时这样说过:“文学用文字作画,所有文字都是色彩;绘画是用笔墨写作,画中一点一线,一块色调,一片水墨,都是语言。画非画,文非文,画亦画,文亦画。我画,不过再现一句诗,一阕词,一段散文而已。”他还说过:“绘画是静止的瞬间,是瞬间的静止与概括;诗用一滴海水来表现整个大海,诗是在‘点’上深化与升华。”再一次说明,诗人用优美的文字,画家用神奇的画笔,诗画的合璧带我们走入了美妙的世界。
        苏东坡在总结前人艺术实践的基础上,从理论角度,考察诗与画的关系。首次明确提出“诗画本一律”的艺术主张。他写道:“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认为诗与画有相同的审美规律与创作规律。指出:天工是对神的追求,清新是对神的把握。清且新是对诗画的主张。诗求言外意,画求象外声。诗以文辞为语言,画以笔墨为语言,把所感、所思塑造为意象。它们以同样的以意象抒怀、寄意的方式相通、相近、相融。中国诗学提出由形似走向神似,进而达到形神兼备,要求“不粘不脱,”“不即不离”,“不似而似”,即不能太粘著物之形迹,也不能离开物自身。所以中国诗学之精神,认为“形神兼备”是诗歌艺术形象创造所追求的目标和打动读者的关键所在,要求艺术形象做到外表形状与内在精神的完美统一。 国画同样如此,在唐宋文人与画师共同努力下,形成了重在画意而不求逼似的传统,直接导致文人画的产生。在中国艺术家眼中,诗中情与画中意的创造都有赖于意象的获得。这种艺术形象创造的共通之处,正是诗与画之所以合璧的缘由所在,也就是古哲所说的“诗画同源。”中国诗与画都讲究形神兼备,神似高于形似,讲求得意忘象。“形神说”影响深远,一直发展到王渔洋的神韵说。现代著名美学家宗白华论古代绘画,对此颇有感悟:“先由形似之极致而超入神奇之妙境也。”诗画合璧成为中国画艺术的特色
(二)、诗画合璧的具体表现
1、诗中有画。有人在互联网上载文论述诗的绘画美。
如诗有色彩美:“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韩愈在《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中写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其中第二句可以说是一句绝唱。这句诗的绝,一是紧紧抓住了春草将萌未萌,新芽欲吐未吐的季节特往,似乎使人仍然感到原野上料峭的春寒。二是以不设色而见真色,如同国画写意的清淡雅致,色彩微妙,体现了墨分五色的中国水墨画的特点。以不设色而设色,于无色中见色。观郑板桥的竹,于浓淡之间确乎看得见他题画诗中所说的“请看十月清霜后,一种苍苍笼碧烟”。观齐白石的水墨芋叶,那饱含着水分的绿叶不是比什么真正的色彩都更真。所以,上述韩愈诗句中那若有若无的草色,如烟似雾的柳绿,全然是水墨画法所创造的境界:于无色中见真色。画家的眼力犹如诗人,诗人的笔意亦犹如画家。故诗情中的画意也可以从设色中去寻觅。
如诗有线形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又如诗有构图美:王维的《终南山》一诗就有如国画山水一样的构图美。“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句,视点在山下,仰望山之高耸。“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句,视点又在山中,满目云雾锁青山。“分野中锋变,阴晴众壑殊”句,视点又在山顶,俯瞰众山。“欲投人宿处,隔水问樵夫”句,视点又在山下。品味整首诗,就好像在欣赏以散点透视形式构图的山水画。
明杨慎有论曰:“‘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日,露似珍珠月似弓。’诗有风韵,言残阳铺水,半江之碧,如瑟瑟之色,半江红日所映也,可谓工致入画。”
再看看王维诗中的几个句子吧。在《山居秋暝》中有八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第一联交代地点、时间,画面如以淡彩、粗线条写意(在“雨后”的“山”,于“秋”日的某个“晚”上)。而中间两联对仗,有鲜明的绘画性,也就是描述性。画面特别清新、细腻,几乎字字是画笔所到之处,有光、声、色和动感,很像是写实的画面。
明王嗣襫在《杜臆》中评杜甫诗《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时说:“画有六法,气韵生动第一,骨法用笔次之。杜以画法为诗法,通篇字字跳跃,天机盎然,此其气韵也。如‘堂上不合生枫树’,突然而起,已而忽入浦城风雨,已而忽入两儿挥洒,飞腾顿挫,不知所自来,此其骨法也。至末因‘貌得山僧’,忽转到若耶、云门、阙然而止,总得画法经营之妙。而篇中最得画家三味,尤其‘元气淋漓障犹湿’一语,试一想象,此画至今在目,‘诗中有画’,信然!”杜甫以画法作诗,以诗再现画之气骨,画境与诗境合而为一,成为画中有诗的典范。
闻一多在诗歌理论方面提出过著名的 “ 建筑美、音乐美、绘画美 ” 的美学主张,并运用在自己的诗歌创作实践中,其《死水》一诗可谓有较强的绘画美。诗人在描写死水时,特别注意选取那些易于引起人们视觉联想的词藻,以加强诗句的绘画感。如诗中既有色彩丰富、鲜明的“翡翠”绿,又有“ 桃花 ” 红 , “ 珍珠 ” 白,再加上“罗绮”、“云霞”、“绿酒”等描写,使死水显现出繁复的色彩来,这无疑大大增强了诗歌的绘画美。诗人用美丽的色彩来描绘死水的“表”,当然正是为了有力揭示它那丑恶的“里”。表与里的强烈对比,造成强烈的反讽效果。诗人徐志摩对闻一多的“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诗学主张非常赞赏,他的《再别康桥》可谓强化了绘画美的实践,选用“云彩、金柳、波光、艳影、青荇、彩虹、青草”等意象,给读者以色彩想象感,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对康桥的一片深情。全诗共七节,几乎每一节都包含一个可以画得出的画面。
 对杜甫《绝句四首》中“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两句,周振甫先生《诗词例话》,有这样的分析:黄鹂在翠柳上鸣,白鸳飞上青天。从窗里看到西山上的雪,门口停着去东吴的船。黄鹏近景,白鹭远景,千秋雪远景,万里船近景。上联黄翠白青,用了四种颜色,色彩鲜明。这样,就景物的远近和各种色彩而构成画面。千秋雪显得时间永恒,万里船显得空间广阔,含义深远(《诗词例话?情景相生》),这种宇宙观,在山水画中体现为“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宗炳《画山水序》)
白居易《忆江南》词中“日出江花红似人,春来江水绿如蓝” 虽然只有两句,却向人们展开了一幅观赏不尽的江南春水图卷。这幅图卷是用极为浓重的色彩,以强烈的红绿对比的手法画出来的。认识这两句诗中的画境,主要要抓住“设色”的技巧。中国画家布色也有这种手法。比如荷花,本来没有正红色的,荷叶也没有墨黑的。但齐白石、黄永玉却可以大胆地用正红色作花,川湛蓝色甚至纯墨色布叶。这虽是一种夸张,但在艺术上是极真实的,这种真实性就在于画家把色彩的属性强调到绝顶,因而易使人们感受到自然界内在的更纯的素质。在强调色彩这一点上,《忆江南》的作者和画家可谓不谋而合,都取得了异曲同工之妙。“红似火”,把红的属性提到了无法再高的地步,使“江花”红艳而且耀眼;“绿如蓝”,也把绿的属性提高到近于质变的程度,使“江水”深沉而透明。这就是这两句诗取得如画的艺术效果的奥秘。      
    2、画中有诗。明唐顺之有论曰:“少陵诗云‘华夷山不断,吴蜀水长通。’只此二字,写出万里之景,如在目中,可谓诗中有画。今观周生所画《长江万里图》,又如见少陵之诗,可谓画中有诗。诗中有画,长江在诗;画中有诗,长江在画。然哉长江属之诗也?属之画也?
著名人物画家华三川,创作了大量优秀作品。如王维《观猎》、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白居易《大林寺桃花》、李绅《古风》等唐人诗意画。画面形式匠心独运,画面意境深邃幽远,诗画相眏,诗意盎然,不失为画中有诗的典范。
画中有诗的真正含义还不仅仅在于形式的表面,而在于把画作为“深刻的生命方式”,“深层的心性表达”,“写胸中之逸气”,“表自由之情绪”,“抒丈夫之血性”。丹青原本是诗情,诗和画都是用最深刻的境和最深刻的意的融合,剖白自己的生命和心性。(其中的深意,请品读本文中【诗画合璧最本质的表现----意境的融合】一节。)
3、以诗论论画。苏东坡就以诗的审美观点品评绘画作品。他在题《陇蒲传正燕公山水》中说:“燕公之笔,浑然天成,烂然如新,已离画工度数,而得诗人之清丽也。”证明了“古来画师非俗士,妙想实与诗同出”的论断。在另一首评吴道子的诗中说:“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在苏子看来,吴道子的画就是没有王维的诗具有得之象外的意境。
范曾常以论诗之语论画。在纪念郭味蕖的文章中说:“可引用杜甫赞太白的两句诗:‘清新庾开府,峻逸鲍参军’比附,这就是郭味蕖先生所有创作的鲜明特色。”在纪念王雪涛的文章中说:“记得《文心雕龙》中有一段话,颇可引来一读:‘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章之鸣凤也。’意思是没有风华文采的风骨,不是真正的文士风骨,不过如鸷鸟之溷集;而虽有采饰而风骨阙如,则更似野鸡之乱窜。因此既有藻耀之文采,又有高翔之风骨,才是文章之鸣凤。遍列当代中国花鸟画坛,齐白石之后,藻耀而高翔者,我想他们是:李苦禅、潘天寿、王雪涛、郭味蕖,可并称写意花鸟界四杰,比列文章则他们都是文章之鸣凤。”在《潘李之辩》一文中他写道:“‘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此潘天寿也;‘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此李苦禅也。静安以冯延巳、秦观之词句说明‘有我之境’,而以陶渊明、元好问之词句说明‘无我之境’。静安先生未评其优劣,然以‘不失赤子之心’为词人极致,推重陶渊明、谢灵运、李后主、元好问、纳兰容若,当然在冯延巳、秦观、欧阳修之上。李苦禅先生‘不失赤子之心’者也,观其言谈行止,憨态可掬而又童心未泯,虽八旬老翁,‘如婴儿之未孩’(老子语),在心灵上与潘天寿先生之根本区别在于:潘天寿先生理性而清醒,苦禅先生则感发而醉态。苦禅先生作画,游心体道,清明在躬,不知今夕何夕,直如《庄子》书中梓庆之为鐻,忘毁誉而全精神;又如《庄子》书中为宋元君作画,解衣般礡之画工,洗尽铅华,方能回归本性。苦禅先生不矜不伐、胸无渣滓之无为状态,实近乎庄;而以‘懒牛’自谑之潘天寿先生,十日一山,五日一水,必有其意匠惨淡经营、笔墨精心设计之创作苦辛,其高迈追逐、胸罗大略之事功心志,则近乎儒。于是李苦禅先生天籁爽发,浑浑然人之物化耶?物之人化耶?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所写苍鹭、鹌鹑、鹪鹩、雄鹰,‘以鸟养养鸟’,以物观物,故能达至‘以天合天’之境,作者主体与客体略无间隔,是苦禅作品最迷人处;而潘天寿先生以旷大心境观嶙峋之石、虬曲之松、冷艳之荷,以我观物,宇宙万有皆着潘翁色彩,而不似苦禅先生自身与宇宙本体殊无二致。此潘、李艺术大相径庭处。”在同一文章另一处,范曾又以诗论作比方论画:“与八大山人相类,苦禅先生所写物象敦厚朴素,浑然天成,不欲矫饰狂怪,于是温煦亲和,一任自然,‘山还是山,水还是水’。方之诗,则如谢灵运之山水、陶渊明之田园,所谓‘深情而不诡’、‘风清而不杂、’而吐纳英华,莫非性情,此苦禅先生所以睥睨千古,雄视当代之根本原因;而潘天寿先生所写物象则多孤峭冷僻、深拒固守,方之诗,则如竟陵钟惺之‘险僻’及谭元春之‘冷涩’,每于幽奥古怪上着力,用力过猛则恐去自然愈远,此潘天寿先生过人处,亦正其可研商处。”以诗论论画似更加刻微尽妙,更能入木三分。
4、画论同时又是诗论。叶燮论诗曰:“有第一等胸襟、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黄宾虹论画曰:“道尚贯通,学贵根底,识见既高,品詣尤至,一代之中曾不数人。”李贽在《读史.诗画》中说:“画不图写形,正要形神在。诗不在画外,正写画中态。”岂非既是论画又是论诗。
欧阳修在他的《盘车图》题画诗中,既是对唐佚名画家作品《盘车图》的描写、品评,又是对诗理、画理的阐释。在最后四句写道:“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诗中把《盘车图》画作与梅圣俞的诗相提并论,是在强调诗画均贵在有意境,观画赏诗则以能忘形得意为知画、知音。
5、诗与画在精神层面上的完美融合。徐复观认为:中国诗画在精神意境上和艺术形式上的统一,应以徽宗《腊梅山禽图》为标志。一株梅花由右向上,横斜取势,上栖一山禽。左下空白处以瘦金体书法题诗一首:“山禽矜逸态,梅紛弄轻柔。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书法题诗成为构成的有机组成部分,在形式上出于意匠经营。在意境上也实现了融合。达到了艺术形式与精神内容的完美统一。徐对此又作进一步的生发:“用与诗相通的心灵、意境。乃至用作诗的技巧,画出了一张画;更用一首诗将此心灵、意境,咏叹了出来;再加上与绘画相通的书法,把它写在画面空白的地方,使三者相互眏发。这岂非是由诗画在形式上的融合,而得到了艺术上更大的丰富与圆成吗?”即是说诗画已实现精神层面的完美融合,因而,清代文学家叶燮甚至干脆说“摩诘之诗即画,摩诘之画即诗,又何必论其中之有无哉”。
(三)、诗画合璧的伟大成果
在中国艺术史上,诗书画集于一身、凝于一体的大家不胜枚举。齐白石、吴昌硕等更被称为泰斗。使中国艺术诗画合璧之花灿烂之极。此处举吴昌硕一例。一九零三年,吴昌硕应日本友人滑川所求作《墨梅图》。出于当时各帝国主义国家疯狂侵略,以非常激愤的心情作画。他把老梅倔强不屈的虬枝画成怒龙冲天之势,笔走龙蛇,风云满纸。慷慨题句曰:“宝刀入手行当歌,谪仙少陵今谁何。每思踏天持刀磨,报国报恩无蹉跎。惜哉秋翼横旛旛,雄心只对梅花哦。一枝持赠双滂沱,挥毫落纸如挥戈。”表现了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真所谓“梅花性命诗精神。”沈曾植指出:吴的艺术“书画奇气发于诗,篆刻求古自金文。其结构华离、杳缈,仰未尝无资于诗者也。”吴是画家也是诗人。以诗人之情写景,以画家之笔传意,境意合一;诗成为境,画有了魂,诗画合璧意境既深且远。岂非“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境界的高迈,出自境界高迈的人,吴昌硕本人岂不是一首大美绝伦的诗。台湾诗书画大家江兆丰也是一位鹤立鸡群者。他以画家而作诗,自然使其诗中有画;以诗人而作画,自然使其画中有诗。1965年举办第一次个展,引起书坛、画界、词场、文苑的推崇。誉为“画苑词场两绝伦,画境诗心两轶群。”一时传为佳话。。
其实绘画就是大师源源不绝的诗心的一个涌泉口,我们读石涛的《苦瓜和尚画语录》,就会明白石涛的千点万点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诗雨漫洒画卷。木匠出身、立志绘画的齐白石也深知诗歌的 重要,一生作诗不缀。诗心的疏凿、诗情的荡漾和诗境的拓延,染于指倾于画,才使中国画具有诗一样的意境。这正是                                                                   “风流文采磨不尽,水墨自与诗争妍”。
历史上诗画结合的情形比较复杂。有外形式(构成)的结合,也有内容(意境)的结合。有诗人与画家作品的结合,也有画家兼诗人画境诗情的结合。有画家借诗句、诗篇而作的诗意画,(这方面最为著名的要算徽宗赵佶出题考画家的典故。他出的诗句有:竹锁桥边卖酒家。蝴蝶梦中家万里。野渡无人舟自横。踏花归去马蹄香。嫩绿枝头红一点。还有深山藏古寺等。)也有诗人依据画家作品所作的画意诗。然而不管什么情形总是以外形式的有机与圆成;内部意蕴的映发与相融为第一标准。
历史上诗画合璧的范例俯拾皆是,再举几例:徐渭在《墨葡萄图》上题诗曰:“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寒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郑板桥在《墨竹图》上题诗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崖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唐伯虎在一幅山水画上题诗曰:“不练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兴来只写青山卖,不使人间作孽钱。”郑思肖在南宋亡后,所画兰花皆不画土,别人问他何故,答曰:“土为蕃人所夺,汝何不知也?”常以诗画表达爱国之情。在一幅《墨兰图》上题诗曰:“向来俯首问羲皇,汝是何人到此乡。未有画前开鼻孔,满天浮动古馨香。”王冕在《墨梅图》上题诗曰:“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石涛在国破家亡后所作的山水画中寄托了他的悲愤、抑郁。其友张鹤野在他的画上题诗曰:“零碎山河颠倒树,不成图画更伤心。”在另一幅《鱼翁垂钓图》上题曰:“可怜大地鱼虾尽,犹有垂竿独钓翁。”写满人入关人们遭劫。二三十年代的齐白石,面对列强入侵,在山水画上题诗曰:“对君斯册感当年,撞破金瓯世可怜!灯下再三挥泪看,中华无此整山川。”董必武为何香凝《墨梅图》题诗曰:“花朵不落墨长新,劲挺疎枝最有神。端的双清楼主作,化身如愿暗香真。”汤文选在水墨虎图上题诗曰:“山君秉性最雄豪,威护灵芝岂用刀。常伴丛林丹凤舞,笑看叠嶂黑熊逃。貔貅有义提为将,魍魉无仁碾作膏,常使乾坤存正气,不愧身为大王袍。“   
二、诗画合璧诸要素探讨
(一)、诗画合璧最本质的表现----意境的融合
元杨维楨有论曰:“东坡以诗为有声画,画为无声诗。盖诗者心声,画者心画,二者同体也。纳山川草木之秀于有声者,非画乎?览山川草木之秀,叙述于无声者,非诗乎?故能诗者必知画,而能画者多知诗。故其道无二致也。”啊,诗与画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它们的一致在于意象塑造、情感表达、艺术境界的一致。让我们试举几例,体会诗画合璧的奇妙意境。
宗白华在《美学的散步》一文中,分析了诗与画的关系。他以唐王昌龄的诗《初日》、德国画家门采尔的一幅画为例,他写道:“门采尔这幅画全是诗,也全是画;王昌龄那首诗全是画,也全是诗。诗和画里都是演唱着光的独幕剧,歌唱着光的抒情曲。……画里本可以有诗,但是若把画里每一根线条,每一块色彩,每一条光,每一个形都饱吸着浓情蜜意,它就成为画家的抒情作品,……每句每字却反映出自己对物的抚摩,和物的对话,表出对物的热爱,象王昌龄的《初日》那样,那纯粹的景就成了纯粹的情,就是诗。
画家贺荣敏品诗品画的文章,对诗画合璧的优秀作品中的意境,有很深的品味。简摘几则,与同道共享。其一,《踏雪寻梅》。绘画通过踏雪的精神,进入赏梅的境界。踏雪寻梅既不是满足生理特质需求的功利境界,也不是穷究物理、追求智慧的学术境界。它是返璞归真、冥合天地,以宇宙人生为对象,赏玩自然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最深心灵的审美境界。其二,《引鹤闲行》。诗曰:“竹里清风竹外尘,风吹不断少尘生。此间干净无多地,只许高僧引鹤行。”诗话交融,相眏生辉。通过画面感受画家对清风高节美德的颂扬,通过画面领悟画家对完美人格的呼唤,对美丑善恶的界定。诗画结合,诗不是对画的图解说明,是诗画合璧而产生的一种纯画和纯诗不能及的艺术效果,是诗意的延伸,是画境的扩展。这正是中华文化的神奇之处,是诗画合璧的魅力所在。其三,《雪抱幽石》。“白雪抱幽石,群竹上青霄”人间一景也。皑皑白雪,覆盖万物,世间万物被点化成一片空灵。万象银装素裹,光明莹洁,幽石雪中卧,虚实之间往来着生命的信息,静默中吐露着灵魂的光辉。显示出空灵之美,幽远之境。读古诗让人神游遐想,探古意让人情思悠悠。冥冥中我成了一位超然物外的老翁,端坐茅屋,心无挂碍,空诸一切,一点觉心,静观万象,如在境中。雪即石,石即雪,万境侵入生命,生命情化万境。人与物,物与人,浑然一体,这便是画,一幅雪抱幽石的画。这便是诗,一首雪抱幽石的诗。
叶嘉莹在范曾画集序言中有这样一段话:“我一入展室,但觉眼前一亮,就被入门不远右侧墙上所悬挂的一幅屈原像所吸引了。……当时,我对于作此图画的范曾先生实在一无所知,但我以为若非对屈子之心魂志意有深切之共鸣与体悟之人,就绝不可能画出这一幅能传达出屈子之精神相貌的图画来。我平日论诗词,注重感发和意境,常以为若非诗人之心灵中具有此种感发和意境,就决不能在作品中传达出此一种感发和意境。我对绘画之事既并无深知,因此不敢说我的论诗之言是否亦适用于论画。不过若只就我个人的主观而言,则我对绘画的欣赏,却一向也是以绘画中所传达出之感发及意境之深浅、厚薄、强弱为我个人赏爱之标准的。”明确表示品评绘画和诗词都要以意境之深浅、厚薄、强弱为标准。后来,叶又读到范曾“回顾屈原以后的贤哲,从贾谊、司马迁到鲁迅、闻一多……千古骚韵,不绝如缕,缱绻壮怀烛照华夏”之句,又发出感慨,说到:“支撑起他的不凡之画骨的,原来正是其内心中所蕴含的一份涵养深厚的诗魂。而切无论其所绘者为诗人与否,其笔墨深处似乎都有着一缕诗魂的回荡。”由此可知,此间诗人画家心心相印,诗词画作相互感发。其中无不是以诗人之眼、之心、之情、之魂,观物、作画、论诗、论画。诗画之间从本质上相通、合璧的的确是那一缕诗魂。
有人在互联网上载文论诗魂书骨,文曰:“所谓书骨,是阐明书法用笔是中国画的艺术根基;而诗魂,则旨在标举中国画应该拥有诗一般的无穷意蕴、境界、神思和气象;而画家则应当有诗人一般的特质、胸襟、情性和风骨。”读范曾的人物画,总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感和达古通今的穿透力。包容着人格的博大雄强,洋溢着顿悟的智慧和温文的诗情。无论是嫦娥、达摩、钟馗、济颠,还是老子、庄子、惠子、屈子,还是渊明、灵运、太白,还是狂素、米颠、东坡、八大,或者是鲁迅、蒋兆和以及吴玉如。范曾都早已深入他们的内心世界,对他们的造型无不是经过了反复的参照、提炼和升华的,无不是形忘意得、而每画不厌以至精绝的。范曾的画,实现了诗书画的高度统一;远皮相、臻神髓;千载寂寥披图可鉴。范曾画的每一个人物的人生都是一首诗,又以诗人的胸襟、性情和风骨,把每 一个人画成诗一般的画,其实每一幅画又都是一首诗。范曾的画正是对以上所谓诗魂书骨的绝好诠释。意境是诗的灵魂,也是绘画的灵魂。
冯骥才说:“意境这两个字非常值得琢磨。依我看,‘境’就是绘画所创造的可视空间,‘意’就是深刻的意味,也就是文学性。意境----就是把深邃的文学意味,放到可视的空间去。意境二字,正是对绘画与文学相融合的高度概括。应该说,正是由于学养渊深的文人进入绘画,才为绘画带进去千般意味和万种情怀。”“文人画使中国画文人化。”“绘画的功能就穿过了视觉享受的层面,而进入丰富与敏感的心灵世界。”
画家莫静坡说:“图画如磐石,完豪荡之大气,慨人生之微茫……万里鹏风,气吞山河,方沁我意。而杨柳岸晓风残月并非不画,譬如寻寻觅觅其间尚有折戟沉沙之音,萧逸之图可画也无可厚非。若一味如此,总欠血性。”
冯骥才还说到:“艺术创作是一种生命转换的过程,即把最深刻的生命----心灵,有姿有态,活脱脱地呈现出来。这过程是宣泄、是倾泻、是絮语、是呼喊,又是多么快意的创造!所以我说:‘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存在方式,而是他的生命方式。’”啊!“深刻的生命方式”,“深层的心性表达”;“写胸中之逸气”,“表自由之情绪”,“抒丈夫之血性”。丹青原本是诗情,诗和画都是用最深刻的境和最深刻的意的融合,剖白自己的生命和心性。在这至深至高的点上,才体现出诗画合璧的本质。
(二)、诗和画的共同要求----高迈的境界,真挚的情感
1、风骨。刘勰论诗曰:“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也;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李重华说:“诗以风骨为要。”清陈衍说:“诗贵风骨。”清松年说过:“其人大节已亏,其余技更一钱不值。”徐悲鸿说过:“人不可有傲气,但要有傲骨。”崔自默论曰:“风者,情趣也、韵味也、气格也、风采也。骨者,言辞也、义理也、内质也、体貌也。”应野平说:“一幅作品,需求气清骨骏。”陈传席说:“内在美所显露出来的气质风度才是真正的美。”明戴冠卿说:“画不可无骨气。”清秦祖永说:“画以浑融真逸之气化之,方能骨骼内涵,神采外溢。”又有论者指出:“风含于神,骨备于气。知神气即风骨在其中。”崇高的作品,是谓大人格的折射。风骨不凡的作品必来源于风骨不凡的人。如画家李苦禅、齐白石不为侵略者所用。如诗人陶渊明、李白不为五斗米折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真正伟大的诗人、画家都具有铮骨英风,为不争之事实。
2、襟怀、境界、人品。东方树断言:“胸襟高、立志高、见地高,则命意自高。”沈德潜说过:“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李可染论画:“境界层上,一步一重天。虽咫尺之隔,往往辛苦一世,未必梦见”;王国维论诗:“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自成高格,……”文徵明有“人品不高,用墨无法”之说。崔自默又有“伟大的作品一定是崇高心灵的回声”之论。范曾更有十分肯定的论断:“学习中国画,岂能仅自笔墨下手,更当从人品修炼下手。”“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他的代表作品,必定是自身品德的最后完成。”那发自生命本身的带有生命律动的语言,一定是最纯洁、最自然的情感表达。
3、气韵、性灵。谢榛有:“诗文以气格为主”之论;吴昌硕有:“老缶画气不画形”之说。刘勰认为:“韵气一定,余声易遣”;谢赫主张:气韵生动,第一重要。宋黄峪说过:“凡书画当先观其韵。”宋邓椿也说过:“画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诗又本于道、根于真。如袁宏道说过:“法天贵真。”“情致之语,自能感人,是为真诗。”“大都直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钟惺有:“贵天保真”之说,认为:“真诗者,精神所为也。”袁枚有:诗贵性灵之说。认为:“诗难其真也,有性情而后真。”袁宏道在评徐谓诗画时写道:“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中宛宛可见。”徐胸中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在作品中,看到了徐一生辛酸坎坷不平的经历,看到了徐真情感、真悲愤的流露。这其实也是徐渭诗画留芳后世的根本原因。又是诗画贵有性灵的绝好例证。
4、穷而后工。自古有“哀怨出骚人、”“诗穷而后工”之说。陆游有句曰:“清愁自是诗中料,向使无愁可得诗?”明李贽说过:“作诗惟宜老与穷。”宋吴可说:“和平之言难工,感慨之词易好。”韩昌黎说:“愁思之声要妙,穷苦之言易好。”“没有一个诗人不是执着的,执着于爱、于恨;执着于欢乐、于悲愁。当不可获释的时候,才有了至美的诗。”(范曾语)“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唯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词)
南宋乞斩秦桧的胡全,引申了欧阳修“诗穷而后工”的诗论,用以论画。他在《余戏作水墨四纸,张庆符有诗,因用其韵》中说:“信知诗必穷乃工,忍穷谁复如公者。”“从来画亦穷乃妙,两穷相值真堪吁”。画家因失去高官厚禄而穷,使他能亲近自然,体悟天地之达道,因而才有“淡墨出天然”的画作。这同时又是画理、诗理与人生哲理的融合。
余秋雨说:“艺术的真正大气,产生于绝境。这种绝境,倒未必是饥寒交迫、生老病死。而是生命中更为整体的荒漠体验和峭壁体验。”八大山人简而有力的艺术话语,是他经历了“墨点无多泪点多,天地为愁草木悲”之后,用整个生命提炼出来的。王国维评李后主说:“俨有基督、释迦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也’,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李后主不是好皇帝,却是一个天才诗人。他以真感情、真性灵,写出了千古绝唱的诗词。
(三)、诗思、浪漫与无理而妙,趣在法外
中国艺术本质上的特点是写意性,至高境界的诗和画,必具天马似的神思与浪漫。古今论诗画多有这方面的精句。鲁迅就说过:“非有天马行空的精神,即无大艺术的产生。”陆机有句曰:“精鹜八极,心游万仞。”“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胡应麟说过:“荡思八荒,神游万古。”范曾也说过“目极古今,巡视八荒”之句。皮日休又有:“神驰八极,心怀四溟”之说。廖融有:“集思游沧海,冥搜入洞天”之句。邵雍也有:“形容出造化,想象成天地”之句。张问陶说过:“想象空灵笔有神,每从游戏得天真。”李渔说:“作者神魂飞越,如在梦中,不至终篇,不能反神收魂。”韦昭也有“聪睿协神思”之说。另有杜甫“思飘云物外”之句。以上说法,都极力倡导一种天马行空、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诗思。
同时提倡诗语如泉注之说。如陆机说的:“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齿唇。”“来不可遏,去不可止。”东坡有:“如万斛泉源随地流出”之语。又如刘勰所说:“深思方运,”“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至乎!”此种情形当如范曾,知识有五十年积累,笔底有五十年功夫,心中有激越之情,一个早上,四百八十五字的《炎黄赋》,一挥而就是当然的事。此又正如纪昀所说:“故善为诗者,其思浚发于性灵,其意陶熔于学问。”
古诗中又不乏夸张之词,读起来引人入胜,发人深思。杜子美《古柏行》有“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之句。石敏若《咏雪》有:“燕南雪花大如掌,冰柱悬檐一千丈”之句。东坡有:“扶桑大茧如瓮盎”之句。李白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白发三千丈,缘何似个长”,以及“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之句,表现了诗人浪漫的情怀。
中国绘画与诗词同样有超以象外的东方特质。这一特质尤其表现在观察方法上,讲究悟对通神,迁想妙得。采用四维、甚至五维的自由空间样式,让艺术创造服务于、服从于情感和意念的表达。艺术的妙趣,更在于有无之中、浪漫之思、逍遥之游、超越时空。在理之外,才有艺术存在的特殊地位。同样在理之外也才是驰骋遐想的广阔天地。严羽说过:“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沈括说过:“书画之妙难可以形器求也。”中国画是诗性的,本质是心灵的、情致的高度自由。著名的引发巨大争议的王维《袁安卧雪图》,显示了王维的浪漫情结,标示出中国画特有的写意性。俗议讥其为不知寒暑:“客来问询明堂意,雪里芭蕉笑煞侬。”法眼观之则知其神情寄寓于物,着重于意境的象征,而不着重于如实描绘。中国画讲究迁想妙得,《袁安卧雪图》就是以热的意象和冷的意象,表达冷的感受和热的氛围,籍以显现心灵之美。正如沈从文《管锥编》中所说:“皆当领会其情感价值,勿宜执着于观感价值。”真所谓“无理而妙”也。对《袁安卧雪图》,王世贞有评曰:“世谓王右丞画雪里芭蕉,其诗依然。如‘九江枫树几回青,一片扬州五湖白。’下连用‘兰陵镇、’‘富春郭、’‘石头城’诸地名,皆辽远不相属。大抵古人诗画只取兴会神到。”清画家恽南田曾对一幅画有如下评语:“谛视斯境,一草一树,一丘一壑皆灵想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其意象在六合之表,荣落在四时之外。”“灵想独辟”正是中国艺术的特点。据说中国某学者最欣赏的诗句是李贺的:“笔补造化天无功。”和钱赏的:“宝枕垂云选春梦。”当妙在“补”和“选”二字,“非关理也”又一例证。齐白石有一画作:几条小鱼,正在嬉戏莲花的倒影。倒影是只有岸上的人才能看到的,岂能小鱼在水中看到。然而,这幅画确是大受好评。诗有别趣,国画依然。不合自然之理,在艺术中却收到妙趣无穷的效果。还有他画的虾,李苦禅画的鹰,中国传统造型中龙的形象(本草纲目集前人描述之总和,称龙:“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飞天的形象,“皆灵想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都是中国人独具智慧的浪漫与神思结出的性灵之果。
(四)、中国诗与中国画在表达方式上的特点
范曾指出:“常常在电视里看到一些朗诵者,深情地念诵古诗。其情可感,其味不逮。原因是他们对古典诗歌中间所蕴涵的复杂的、微妙的感觉,尚欠感同身受的体悟。不能充分感悟到声音的长短高下、韵律的协和变化、意蕴的转折回环、形式的对仗开合都是构成诗美的要素。古诗文对句式、韵律等等的运用无不增加了表情达意的力度和姿态。”他在强调重气度、重意蕴的同时,也在强调诗词构成的形式美。王白桥有论曰:“没有更为丰富的形式语言、更为精到和专业的书法技能。情感诉求的宽广度和深度,都是不能得到保障的。”虽然讲的是书法,诗词、国画同一道理。又一论者说:“没有高级的形式,再优秀的思想感情也装不进去。”可见形式对于艺术的重要。本文对以上所说的外形式不作探讨,重点放在更为微妙的形式的探讨上。
张耕耘在《生命的栖居与超越》一文中说过:“意象化表达方式所富有的体验性、喻义性、象征性……是一种诗性语体表达形态,即‘以诗论画’。以诗论画的智慧不在其语言、形式、技巧的华美娴熟,而在于将包蕴着情感、象征、空灵、简约、跃动的意象符号直观凝练成对批评对象的生动感受,力求在意象化的言说中领悟和揭示批评对象的抽象属性和内涵本质。”“诗的语言具有强烈的象征性、情感性和意象性。它所表达出的批评对象是一种交织着多种意味的集合体,它可以不必确指某种概念,面面关照,乘一总万。又可以横出旁伸,余味曲包,使接受者心存目想,在直觉体味中步入艺术的灵角。这种批评表述方式从局部上看是多意的,甚至是模糊的、朦胧的但从整体上去体味品读,惟有如此语言表述才是清晰的,意思才是澄明的。”这段话既表述了以诗论画的特点----象征性、情感性、意象性、多意性、模糊性、朦胧性,同时又是诗词和国画共同的表达情意的方法,是相对于外形式而言更为微妙的形式。
1、大象无形与似与不似。大象无形是中国艺术的至高追求。郭长虹在《范曾艺术论》中说道:“人类的艺术也有完全不取对象之形者,如建筑、音乐者。中国画诗魂的具备,在形的层次上,则要求画家追求无形之形。试举一例,范先生所绘写意陶渊明之《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画面并无云岫、飞鸟,然万千气象,皆全中于陶之一身。观此可悟大千在乎手者,更非画外之境、象外之象之类套话可以概括----这完全是无形者。再之,落实于画面的具体的画之形,也未必全有形,古人已悟‘时见缺落’为运笔之法,这样的‘形缺’,依赖于‘神完’,此处庄子所谓畸人‘畸于人而侔于天’的含义。”把以上“无形之形”的含义与“苦铁画气不画形”的意义相较,再深入理解毕加索的话:“我画的是猫的微笑,但我没有画猫。”以及马蒂斯的话:“只有当他忘掉一切他所见过的玫瑰,他才能创造自己的玫瑰。”之后再去咀嚼诗语:“诗已尽而味方永。”(杨万里语)“言有尽而意无穷。”(苏东坡语)“挹之而源不尽,咀之而味愈长。”(魏泰语)岂非更能体味中国艺术中之无穷奥妙。
清査为仁《莲坡诗话》有论曰:“青门(卲常衡)又云:《画鹰》一首,句句是画鹰。杜之佳处不在此,所谓诗不必太贴切也。余于此下一转语:当于切与不切之间。”清吴雷发说:“咏物诗要不即不离。”杨万里又有:“以味不以似”之说。顾炎武说:“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李杜之诗所以独高于唐人者,以其未尝不似,而未尝似也。”范曾说过:“在中国,画家没有役于物象之虞。因为它的每一个词汇,都和物象保持着距离。”这和石涛的:“不似似之”,“不似之似似之。”齐白石的:“似与不似之间。”黄宾虹的:“绝似又绝不似。”讲的是同一个道理。这和以上论诗话语中的“切与不切”,“不即不离”,也是同样的道理。追求“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带有诗心去观察自然,自然散发出精神的光环;画笔沾上诗性,方能达到:“笔愈简而气愈壮,景愈少而意愈长”的境界。
陆游的《卜算子 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首词没有一字直接描写梅花的风姿,取其神不取其貌,但是字字句句都在写梅花的高尚品格和苍劲的节气,看似咏梅,然而又是在以梅自喻,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神似”、“不即不离”,所以比其他单纯咏梅的诗词境界更高了
2、含蓄、空灵与逸气。西方某评论家指出:中国古诗词空灵、轻淡,意在言外,又含蓄、简约。抒情从不明说,全凭暗示。钱钟书分析道:“和西洋诗相形之下,中国旧体诗大体上显得情感有节制,说话不唠叨,嗓门不提得那么高,力气不使得那么狠,颜色不着得那么浓。在中国诗里,算得浪漫的,比起西洋诗来,仍是古典的;在中国诗里,算得上坦率的,比起西洋画来,仍然是含蓄的。”反过来看“西洋诗,空灵的终显着痕迹;淡远的终显有火气;简静的终显不够惜墨如金。”由此我们看到,中国诗词含蓄空灵的传统之深远。李渔指出:“大约即不如离,近不如远,和盘托出不若使人想象无穷耳。”吴乔说:“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宋张戒论诗曰:“情在词外曰隐。”刘勰《文心雕龙》曰:“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夫隐之为体,意主文外,秘响傍通,伏采潜发,譬爻象之变互体,川渎之韫珠玉也。”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说。梅尧臣有:“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之论。司马光说:“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吕本中说:“思深远而有余意,言有尽而意无穷。”姜夔说:“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吴雷法有论曰:“真中有幻,动中有静,寂处有音,冷处有神,句中有句,味外有味。诗之绝类离群者也。”杨万里有:“味在酸咸之外”之说。哈斯宝有;“文章必有余味未尽,方可为妙”之说。叶燮曾描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境界,他说:“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五代僧淳《诗评》曰:“夫缘情蓄志,诗之要旨也。高不言高,意中含高;远不言远,意中含远。闲不言闲,意中含闲;静不言静,意中含静。”诗论中还有借禅语的“不说破”之说。如张南轩说:“若说破如何思如何思,则意味浅矣。”谭元春说:“琴酒之趣,但以含蓄不做破、不说破为妙。”陈廷焯说:“发之又必若隐若见,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匪独体格之高,亦见性情之厚。”他们都在强调诗词的含蓄和空灵。何谓含蓄美,诗讲婉曲,讲跳跃,讲省略,讲虚实相生。画何尝不是如此,须意在言外,给人想象空间,方能耐人寻味、余味无穷。比喻夸张,才能让你产生联想。雾里看花,别有神韵美,故忌直露,忌平铺直叙,忌一泻无余。如蒋和论画说:“大抵实处之妙,皆因虚处而生。”笪重光论画说:“无层次而有层次者佳;有层次而无层次者拙。”有学者谈中国诗词特点时说:中国诗里用疑问句做结束的,比西洋任何一首诗来得多,而又问而不答,以问为答,给你一个回肠断气的没有下落,吞言咽理的没有下文。钱钟书认为:中国语言新标点不适合旧体诗。因为它使流动的变得凝结,使连贯的变得破碎,使朦胧的变得明晰。剥夺了想象的奢侈,限制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由此一些新诗干脆不做标点。   源于拙风文化网的一篇文章对空与逸有精采的论述,摘抄如下供同道分享。中国诗画的注重“空”,多少是受晚唐司空图“诗品”内所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影响。袁枚曾经引用严冬友所言:“凡诗文妙处,全在于空;譬如一室内,人之所游焉息焉者,皆空处也;若窒而塞之,虽金玉满堂,而无安放此身处,又安见富贵之乐耶?钟不空则哑矣,耳不空则聋矣”!袁氏文引范景文“对床录”谓:“李义山人日诗填砌太多,嚼腊无味,若其它怀古诸作,排空融化,自出精神”;由此说明诗内空灵之妙。笪重光论画说:“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王石谷与恽正叔对于笪氏这段的画论所加的按语是:“人但知有画处是画,不知无画处皆画。画之空处,全局所关,即虚实相生法;人多不着眼空处妙在通幅皆灵,故云妙境也”。李日华说:“古人于一树一石,必分背面正昃,无一笔苟下;至于数重之林,几曲之径,峦麓之单复,借云气为开遮,沙水之迂回,表滩碛为远近;语其墨晕之酣,深厚如不可测,而定意观之,支分缕析,实无一丝之棼,是以境地愈稳,生趣愈流,多不至偪塞,寡不致凋疏,浓不致浊秽,淡不致荒幻,是曰‘灵空’,是曰‘空妙’,以其显现出没,全得造化真机耳”。
  “空”是艺术,并且是一种艺术哲学。王昱说:“清空二字,画家三昧尽矣!学者心领其妙,便能跳出窠臼,如禅机一棒,粉碎虚空”。但是怎样纔能心领其妙,识得三昧?德山和尚有言: “汝但无事于心,无心于事,则虚而灵,空而妙”;这是说,画家本身必须心空然后纔能画空;所以大慧和尚指出 “空境易而空心难,境空而心不空,心为境所胜,但空心而境自空矣”!一个人能够直了无心,洞澈本体,则如秋水照人,明镜当台,胡来胡现,汉来汉现,一显一灭,过而不留,心境两空,物我俱忘,这是中国艺术哲学上所拟抵达的最高造诣。
中国所独标的“逸”之一字,平常是指超乎流俗的一种品格,是艺术的风格与艺术家的人品的神奇会合。
  然则艺术上所说的“逸品”是什么?以诗而言,王渔洋指出“太白诗:‘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高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襄阳诗:‘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空炉峰。常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东林不可见,日暮空闻钟’。诗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王渔洋说明诗里的“逸品”,大抵蕴有言简意远,含蓄不尽的一种风格。以画而言,恽道生说:“逸品之画,笔似近而远愈甚,笔似无而有愈甚,嫩处如金,秀处如铁,所以为贵,未易为俗人言也”。恽正叔说:“高逸一种,盖欲脱尽纵横习气,澹然天真,所谓无意为文乃佳,故以逸品置神品之上。若用意模仿,去之愈远。倪高士云:‘作画不过写胸中逸气耳’,此语最微,然可与知者道也”。又说:“郭恕先远山数峰,胜小李将军寸马豆人千万;吴道子半日之力,胜李思训百日之功,皆以逸气胜故也”。恽氏又引香山(按即恽道生)翁曰:“须知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所以为逸” 。换句话说,画里的逸品,是一种似无而有,似近而远的飘逸风格。归纳而言,逸是诗家艺人澹泊宁静,超尘拔俗的人品,在诗词笔墨之外,于无心之心,无功之功,不着力与不着意之中,所飘散出来的一种清淡幽远的气韵。逸品之妙,“妙在平淡而奇不能过也,妙在浅近而远不能过也,妙在一水一石而千崖万壑而不能过也,妙在一笔而众家服习不能过也”。
  逸,可说是真性的圆明,人品的清韵;逸,可说是无字之诗,无声之乐,无色之妍,无形之画。逸不是简,但简是逸的容貌;逸不是淡,但淡是逸的成色;逸不是空,但空是逸的境界;逸不是无,但无是逸的实相。逸与仙不同,李白仙而非逸;逸与放不同,阮藉放而非逸;逸与狂不同,嵇叔夜狂而非逸;逸与旷不同,苏东坡旷而非逸。所谓逸,是静观了其源流,动运任其去住,言默不失玄微,行止未离法界;无住无着,莫摄莫收,是非两忘,能所双绝;于是智慧顿开,般若现前,有声皆是佛声,有色皆是佛色;至此纔是虚怀清朗,消息冲和,吟诗写画,皆臻逸格。
  方亨咸“论画”指出:“逸也者,轶也,轶于寻常范围之外,如天马行空,不事羁络为也,亦自有堂构窈窕;所谓‘教外别传’,又曰‘别峯相见’者也”。恽道生“仿云林逸品”谓:“蛩在寒砌,蝉在高柳,其声虽甚细,而能使人闻之有刻骨幽思,高视青冥之意。故逸品之画,以秀骨而藏于嫩,以古心而入于幽,非其人,恐皮骨俱不似也”。                                                           3、简约与婉曲。中国诗词和国画都崇尚简约。陈骙提倡:“文简而理周。”黄庭坚崇尚:“语少而意密。”杜甫肯定地说:“高简诗人意。”“尚约画人心。”都是崇尚言简意赅,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以最简约的形式,蕴涵最丰富的意蕴。诗画又都贵曲。苏东坡论诗要:“曲尽其形。”陆机论诗要:“曲尽其妙。”邓椿、石涛论画要:“曲尽其态。”恽寿平说:“境贵乎深,不曲不深也。”吴乔说:“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犹以不着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施朴华说:“诗犹文也,忌直贵曲。”沈祥龙说:“词贵愈转愈深” 陈传席论断:“诗忌直说,画忌无韵。”这里要举一个诗坛画界共同称为佳话的例证。大文豪老舍先生请大画家齐白石先生画几张画,预先拟好了题目,是古今几个著名的诗人的名句。一是査士行的“蛙声十里出山泉”。二是赵秋谷的“凄迷灯火更宜秋”。三是苏曼殊的“手摘红樱拜美人”。四是苏曼殊的“几树寒梅映雪红”。齐白石以他灵透的诗心,以他高超的画艺,以含蓄、空灵、简约、婉曲的手法,创作了诗画融合的一流佳品,创造了词坛画苑的千古绝唱。例如“蛙声十里出山泉”和“凄迷灯火更宜秋”两句诗。里边有无形的声音,有动词,有距离,有时间,有地理环境,还有特定的情调,难度确实极大。齐白石却给予匠心处理。《蛙声山泉》一幅,一股山泉从山上蜿蜒而出,略带湍急的水流中有几只小蝌蚪在顺游而下,远处隐隐约约是青黛色的山峰,山前伸出几支树叶。寥寥几笔,答案不言而喻,一目了然。《凄迷灯火》一幅,左上角两笔直线画了窗的一角,画了桌子的一角,桌上有一盏小油灯,火苗是红的,被吹得稍歪,由窗外飘来一片黄色枫叶,慢慢地落到灯火的上方,窗下一片空白,竟占了全画的四分之三。右边是题词:“凄迷灯火更宜秋,赵秋谷句。老舍兄台爱此情调冷隽秀之作。齐白石画,亦喜为之。”在空白的下半部的两侧,老人盖了五个印章,右二左三,小的很小,大的很大。构画之绝,令人倾倒。在《手摘红樱》一幅中,没有画美人,而胜似画美人。在《几树寒梅》一幅中,没有画雪而大雪纷纷。有幸欣赏到这几幅画,无疑对理解中国画的奥妙与精髓,理解中国画为什么要以诗为魂,将具有莫大帮助。
4、比喻与象征。中国诗词自古就有赋、比、兴的优秀传统方法,使作品感情充沛、一唱三叹、余味无穷。中国画同样大量运用比喻和象征,表达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写胸中逸气。”大大丰富和增强了中国画的写意能量、表现特色和思想含量。也成为国画之所以成为国粹的重要原因之一。
中国诗画共同把梅兰竹菊誉为四君子,把松竹梅喻为岁寒三友,以及把牡丹、荷花等等做为表现对象,以寄托画家、诗人的情感。恽南田题画诗就有:“老树如奇士,修竹似美人”之句,揭示了绘画中的寓意。徐渭题梅:“皓态孤芳压俗姿。”朱熹题梅:“蕊寒枝瘦凛冰霜。”齐白石题梅:“通身铸铁静无尘。”丘逢甲题梅:“孤芳原不与凡同。”王冕题梅:“贞姿灿灿眩冰玉,正色凛凛欺风霜。”“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郑思肖在明亡后,常画无根兰,以表达对明王朝的倦恋。倪瓒题郑思肖墨兰曰:“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郑板桥题竹曰:“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郑思肖题菊:“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弘仁有题画诗曰:“余雪冻鸟守梅花,尔汝依栖似一家。”王元明牡丹诗曰:“即便烧焦亦不平,根根铁骨自铮铮。”边寿民题白荷:“花中君子却相宜,不染纤尘白玉姿。”
田黎明曾说道:“中国文化伟大之处是借助于平常物反映出一种人格的精神关照、一种人文理念的精神关照,这一点是非常了不起的。”中国画中有很多借物抒情的范例,如管道升题《渔父图》有句:“争得似,一扁舟,弄风吟月归去休。”梅道人题《临荆浩渔父图》有句:“只钓鲈鱼不钓名。”唐寅题《秋风纨扇图》有句:“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齐白石在《不倒翁图》上题诗曰:“乌纱白扇俨然官,不倒原来泥半团。将汝忽然来打碎,通身何处有心肝。”抗日战争时在螃蟹图上题曰:“看汝横行几时休。”八大山人题《牡丹孔雀》有句:“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孔雀画三根尾羽,象征三眼花翎。三耳喻奴才,二更喻大臣早朝。借以嘲讽汉人官员臣事清王朝,表现其铮铮风骨。
还有很多借物寓意的例子:荷寓高洁。牡丹寓富贵。松鹤、绶带鸟、白头翁、桃子寓长寿。蝙蝠寓福。石榴寓多子。鱼寓有余。荔枝寓吉利等等。
(五)、诗画具有共同的功能
论诗之功能者如:《尚书 .尧典》:“诗言志,歌永言。”《论语.言货》:“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序》:“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论画之功能者如:《左转》:“铸鼎象物……使民知神奸。”《古画品录序》:“图绘者,莫不明劝诫、著升沉。千载寂廖,披图可鉴。”《历代名画记》:“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虞世南有论曰:“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
读后可知,中国诗画都强调它的认识作用、教育作用和审美作用。从古至今大量史实证明了中国诗画的巨大作用。如古代《诗经》,屈原的《离骚》,岳飞《满江红》,文天祥《正气歌》,徐悲鸿《田横五百士》,毛泽东《沁园春。雪》,还有《义勇军进行曲》等等。都是振人心扉,起到伟大作用的伟大作品。对诗词对人们思想情感的培养作用,刘波在《古灯如月我高擎》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读之感到意切理真,录出供同道分享:“诗歌的赏会和创作,对于一个人情操的培养至关重要。这才是先生(指范曾)诗教的根本着眼点所在。他曾有题画句云:三日不读诗口齿不香。一个亲近诗词的人,不会是一个低级庸俗的人,因为他在诗词中找到了丰富的情感世界,感受到心灵的共鸣;一个能够欣赏诗词的人,起码应该是一个不太琐屑的人,这意味着他不会沽名钓誉,乐于酬酢;能够投注在诗词生命中的人,必定是一个情趣精雅的人,因为诗的气势和词的曲折都需要细加玩味才可以有得,不可想象一个对人生周遭麻木冷漠的人会感受诗歌之美。因之,对学生进行诗词的教导,实是起到化性养情、去俗趋雅的功能。但这一切效果的取得,完全在于对诗词忘怀所以的侵淫。”一个对国画用心欣赏、全身心投入的人也必然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具有高雅情操的人,一个对社会、对国家具有崇高责任心的人。
(六)、诗画具有共同的难度
“艺术必有大难度”(范曾语)。中国诗画之博大精深,注定其必有大难度。都要有“巧运言词,精炼意魄”(王昌龄语)的功夫和工夫。正如王半山所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杜甫诗有:“意匠惨淡经营中”之句,极言作画之苦。刘攽说:“杜工部云‘更觉良工用心苦’,然岂独画手心苦耶。”又如廖燕所说:“须从三十三天上发想,得题中第一意,然后下笔,压倒天下才人;又须下极一十八重地狱,惨淡经营一番,然后文成,为千秋不朽文章。”历史上还有很多人论述诗画之难度,多录几则,与同道共勉。刘昭禹:“句向深夜得,心从天外归。”杜甫:“一生精力尽于诗,语不惊人死不休。”贾浪仙:“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杜牧之:“欲识为诗苦,秋霜苦在心。”孟郊:“夜学晓不休,苦吟鬼神愁。”卢延让 :“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杜荀鹤:“生应无輟日,死是不吟时。”还有方千:“吟成五个字,用破一生心。”“蟾蜍影里清吟苦,舴艋舟中白发生。”清袁枚:“爱好由来落笔难,一诗千改心始安。”明朱承爵在《存馀堂诗话》中记曰:“诗非苦吟不工,信乎?古人如孟浩然眉毛尽落,裴祜袖手衣袖至穿,王维走入醋瓮,皆苦吟之验也。”
现代论诗论画极言作画、作诗之难、之苦者更不胜枚举,如王元明就有:“人因敲韵瘦,家为买书穷”之诗句,范曾就有:“一切真正的快意,一定来源于抽筋折骨的努力”之话语。其它在此作略。难才更有高度,难才更有境界,难才更有意义。胜利的欣喜永远属于不畏艰难的勇士。余任天诗曰:“一艺功成岂偶然,天工人力两相连。还须滋养源头水,寂寞楼头四十年。”本人也有邹体二首,一曰:“笔蘸彩墨激情涌,呼啸声中画已成。问君此帧费几时,辛酸悲苦四十冬。”二曰:“一把老泪纵横流,和墨写花绽枝头。诸君只识风流韵,难解我心苦恨愁。”
三、以诗为魂是对中国画最为本质的要求
(一)、诗为画魂     
 1936年宗白华就断定:“引书法入画乃成中国画第一特点。融诗心、诗境于画境,亦成为中国画第二特点。中国画以书法为骨干,以诗境为灵魂,诗、书、画同属于一境层。”王国维论曰:“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极言境界之根本性质。刘熙载评杜诗语中对境界的高、大、深,作如下断语:“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含茹到人所不能含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以上几段引文就是所谓国画要以诗之意境作为灵魂的根本原因。当然上文所谓的“‘诗’非指古风近体也,指诗之意蕴境界也。是则《史记》为无韵之《离骚》,《庄子》为深悟之《诗经》,非无由也。‘诗’之涵义既扩大如此,则凡中国先哲深睿高华之感悟、史家博雅浩瀚之文思、诗家沉雄逸迈之篇章,皆为中国画源头活水。”(范曾语)决定一幅画命运的关键,不是构图,不是色彩,不是笔墨,不是形象,几乎所有的绘画形式因素都不是。这是一个凌驾于所有绘画形式因素之上的无形的东西。这个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觉的东西,是迷信人讲的那个魂。魂不是骨骼,不是肌肉,不是皮肤,光有这些还不能称其为人,只有当魂附到人的肌体上,才会动、会笑、会说话。一幅画成败的关键正在于这个魂。范曾指出:“以诗为魂,以书为骨,这是对中国画艺术的一个总结和要求。诗魂书骨既是中国画高度的形式美的体现,更是中国画终极的内容美的反映。诗、书、画是浑然一体的东西。”正如蒋义海先生的两段警语:“‘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佳也;诗中无画,画中无诗,劣矣;诗人有画家的眼力,画家有诗人的激情,其作品,善哉。”“诗是画之魂,书是画之骨,不懂诗与书,画岂能算艺术?”
俄国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说“诗是最高的艺术体裁”。中国诗人艾青说:“诗是文学的顶峰,是文学的最高样式”,这说明诗的层次很高,其它文艺语言无法替代。还有很多人总结诗之美,不外乎以下几个方面:音韵节律美,语言文辞美,空灵飘逸美,自然淡雅美,情采风骨美,意境哲思美。也有人作如下总结:创作之苦涩美,内容之丰富美,技法之多彩美,语言之瑰丽美,风格之奇艳美,意境之迷人美。她是神、形、情、理的统一,虚、实、有、无的协调。这都是从整体上的概括。范曾用十个字概括中国诗学的深层境界:“摩挲音韵律,通邮人鬼神,”极称境界的博大,讲到了诗美的根本,诗美的根本就在于她的那个魂。
范曾反复强调书和诗对中国画的意义:所谓“书”,可以宽泛地理解为“笔墨”。他认为,中国画状物言情,必依托于笔墨。笔墨之优劣则视画家书法功力之深浅。“古往今来,有笔虽遒健而未成大气象者,此失魂落魄者也;如笔疲腕弱而企成大气象者,则未之见,此魂无以附者也。中国笔墨为最具形式构成之物质、最具独立审美价值之艺术语言,中国画坛凡称大家作手,无一不以笔墨彪炳于世。魂附骨立,诗、书于中国画之深刻影响于此可见。”“中国画的诗意不只是体现在整个画面的意境风神中,同时也体现在每一笔的点划流美之中。”“诗、书、画在中国画上高度统一所构成的气氛,正是东方艺术最可自豪的特色。”
沈鹏在一篇探索诗意的文章中说:“按照海德格尔关于一切艺术品都具有诗的特点的说法,诗书画印结合,决不应当停留在形式本身,诗总是这种形式至高无上的灵魂。”由此可见,所谓诗,是一种高度、是一种境界、是一种精神、是一种修养。也由此可见所谓中国画的诗魂,旨在标举中国画应该拥有诗一般的无穷意蕴、境界、神思、气象。而画家则应有诗人一般的特质、胸襟、性情、风骨。它具有画家为人、治艺两方面的含义。
历史上讨论诗画关系的文章不胜枚举。不少人论到画的局限性,沈括就说:“凡画奏乐只能画一声。”徐凝也说:“画人心到啼猿破,欲作三声出树难。”乔钵直截了当地说:“诗中句句是画,未必是好诗!”宗白华也指出:诗中可以有画,但诗不全是画,那不能直接画出来的,恰正是“诗中之诗”。张岱指出:“若以有诗句之画作画,画不能佳;以有画意之诗为诗,诗必不妙。”他们的絃外之音,都是让人不要片面强调诗中有画。因为诗中有画并不是诗的最高境界。从另一方面理解,画中必需有诗,有了诗魂的画才是好画。
(二)、画家要有诗人的修养
范曾说:“一个诗思滞塞的人,不会有灵动的情采;而一个笔墨羸弱的人,画面也必然缺少凛然的风骨。”他还指出:“诗是凝练、浓缩、净化了的语言;诗境是博大、沉雄、美奂、典雅的境界。一个被诗深深感化了的人,他的思维、情感、格调都会对真、善、美有热烈的趋同。”“一个优秀的画家,他必须在心灵上是个诗人。”他的主张又与古人的观点相通,苏东坡就说:“古来画师非俗士,妙想实与诗同出。”诗是画的基础和必要条件,而画是将诗意转化成图形的艺术,一位没有诗情的画画者是画不出具有传神和诗意的画作的,一位只会手法、风格、技法的画者不能算作名副其实的画家。冯骥才这样说过:“如果一个音乐家具有诗人那样的才情,他手指触动音键的感觉和声音与没有诗人才情的人是绝对不一样的。如果一个画家有散文家、有苏东坡那样的文思与心境,他的画境一定深邃高远。”
诗人之心应该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司马迁语)胸怀何等宽广。用诗人之眼观世,以诗人之心观道,以诗人之情察物,以诗人之舌言情。因此,诗人可以担负时代的使命,真正为他的民族谋求真理。
海德格尔提出“诗化”思想。他认为靠“诗化”才能使人们“栖居在诗意中。”“作诗才首先让一种栖居成为栖居。”“诗化乃是一种至珍罕有的量度。”钱起有诗曰:“有寿亦将归象外,无诗兼不恋人间。”孟郊有诗曰:“有文死更香,无文生亦腥。”钱、孟二人诗句的意义应为:作诗才让人生成为人生,作诗使人生有了意义,作诗赋予人生一种存在的价值。说明“以诗为性命,”“诗存寄精魂,诗堪托死生”的道理。孔子提出:“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就是说要用“诗”来感化人,用“乐”来陶冶人,以“礼”来规范人。北大教授齐大伟指出:“人生的真谛在那里,美学的真谛就在那里。这就是美学的灵魂”。“美学以诱导人类关照自身,把握自身,实现自身为己任”。“美是心灵的诗化,那么美育学就是研究心灵诗化的科学。”如德美学家狄尔泰说:“诗把心灵从现实的重负下解放出来,激发起心灵对自身价值的领会。”“诗的爱……构成一种积极价值并从而赋予生命以意义。”如尼采所说:“只有审美的人生才值得一过。”
美学家易健称:诗化、诗意化,在西方多指艺术化、浪漫化、审美化。本人赋予新的含义,即“按照美的规律,”运用美自身巨大的感染力、召唤力来陶冶、净化、美化人的心灵。在这里他除了肯定对艺术品的诗化以外,也强调对人的诗化。周拥军论曰:“诗是心声的艺术化。”与以上论点不谋而合。在这里我们极力提倡的是国画的艺术化----国画的诗化。
以诗人的敏感扑捉到异样的感受,以画家的眼睛观察到新鲜的色彩,以音乐家的耳朵听到静谧的声响,以禅人的静观体悟到生命的律动,都融汇成一种超越视觉的全息的诗性经验,用以酿造诗一样的绘画作品,正是我们的终极追求。
(三)、国画要有诗的意境
在宗白华的美学论著中,有“从逻辑语言走向音乐语言”的命题。从分析“言之不足,故长言之(《乐记》语)”为出发点,导出从逻辑语言、科学语言,走入音乐语言、艺术语言的深刻含义。提出表现真理的语言要进入到美、融化到美里面,达到既真又美。又借《梦溪笔谈》中的音乐理论进一步说明问题:当使“声中无字,字中有声。”……“声中无字”古人谓之如贯珠,今谓之善过度。如“宫”声字而曲合用“商”声,则能转“宫”为“商”歌之,此字中有声也,善歌者谓之内里声。不善歌者,声无抑扬,为之念曲;声无含韫,谓之叫曲。“声中无字”是把字融化了,把字解剖为头、腹、尾三个部分,化成为腔,字被否定了,但字的内容在歌唱中反而得到了充分的表达。中国戏剧艺术中也有避免“以字害韵”之说,意思都是要使之韵律化、艺术化----诗化。
袁枚《诗画舫》中有以下文字:“诗是用抽象的文字,以洗练的语言抒情表意的艺术。中国诗常常用写景的方法创意,以景表情,景是诗根。中国画常常以绘景的形式造境,以境表意,境是画魂。无论是诗中的景,还是画中的境,都并非可居可游的实景,它们仅仅是存在于诗人和画家精神世界中的镜像,诗人和画家用特有的形式语言将它表现出来,创造了一个只存在于诗和画中的境界,这就是意境。”文中表明,以意境的创造充实画之灵魂。所谓 “画中有诗”,实际上就是明确提出文人画应当具有超乎于绘画之上、在所描绘的有形之物内蕴涵有更为丰富的无形的内容;就是明确提出绘画与诗歌一样,不仅要“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而且还要“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中国水墨画首先是提倡“画中有诗”,也就是追求画像诗一样的富有抒情味并且带有诗的韵律,也像诗那样的善于创造美妙的意境而做到“画外有意”“意趣无穷”,给读者以充分的回味与想象的余地。
刘禹锡曾感叹:“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他是在提倡以有限的诗一样的语言表达无限的深意。海德格尔认为:真正的语言是“诗意的语言”。他是在提倡语言的诗化。我们则大力提倡国画的诗化,要画出诗一样的画。
“以诗为魂,画增诗意。”这应该是我们之所以写作本文的最后目的。“诗人一样的画家,画家一样的诗人”,也应该成为我们努力达到的目标。让我们以人的诗化,使作品诗化;以诗意的人生,创作诗意的作品。

安瑞阁1999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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